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橡胶树

2011/01/21散文随笔

因为一字之隔,居然有人一厢情愿地将橡胶树当成了橡树。也许是舒婷的《致橡树》太有名,以致使橡树在许多人心里扎下了根。

橡树和木棉并肩而立,早已站成了一首令人传诵的诗,而橡胶树,一种平凡的、差不多就要让人熟视无睹的树,则带给我们衣食。海南到处都可以见到橡胶树的身影,而橡胶树的生长、发展与海南农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1952年海南农垦农场创建,即开始在海南岛大力发展橡胶种植,经30多年的努力,选育出多个抗风、耐寒品种,终于在北纬18°以北地区大面积植胶成功,使海南岛一跃成为中国最大天然橡胶生产基地。

成片的橡胶林能带给人一种巨大的享受,如果站在高处,看到的胶林就如同一件绿色的大氅,轻柔地披在平地和山坡上。在邦溪农场,漫山遍野,覆盖着胶林,一条宽约三米的水泥路在胶林中蜿蜒而上,把我们带入胶林深处。胶林浓密,树荫匝地,四周弥漫着似乎可以触摸的静谧。绿色的树冠,幽暗的林地,圆柱状的阳光,使人极易产生幻觉,这时山风吹过,整个胶林簌簌作响,连山体也好像在轻轻摇晃。我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一片深不可测的海洋,一棵树的树冠连着另一棵树的,它们一起拂动,竟像一片涌动的海潮。有几个收工比较晚的胶工,骑着摩托车收胶,他们在胶林里穿行,渺小,灵巧,像觅食的鱼,又像织巢的鸟。

橡胶树是落叶乔木,到了冬天,它们身上的叶子要掉光,即使站在很远的地方,也能看清它们那白皙皙的枝干。这时候它们经常睡觉,总是裸露出它们睡梦中的美丽的容颜。但眼下,是初夏,它们身着孕妇的服装,正在孕育着奶汁。知道怎样关心它吗?知道怎样伺候它吗?最后,知道怎样抚弄它吗?

通常所说的三日一刀或者五日一刀,最初听上去让我心惊肉跳。然而实际上就是这样的。如果你很近地走到一棵橡胶树身旁,你就会发现,它身上刀痕累累。全国劳动模范、五一奖章获得者刘金凤女士为我们出示了她的割胶刀,三棱形,刀锋长十三、四公分,闪闪发光,用它在胶树的肚皮上斜划出一条弧线,从伤口上就会流出橡胶树的血液,这血是白色的,看上去与人的乳汁一模一样。这样,人们有理由叫它乳胶。

在橡胶树身上下刀可能是一件让人感觉痛苦的事。但是,如果没有这一刀,橡胶树永远不能成其为橡胶树,在这一刀之后,橡胶树完成了如同女孩到女人的蜕变过程。这过程痛苦而完美。刘金凤是一个割胶能手,她示范割胶要领,动作娴熟,乳胶从树干渗出,凝聚成珠,成线,缓慢地流淌。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海南农垦曾迎来了一批批知青,诗意的青春,浪漫的年华,全部托付给有如海洋深广的橡胶林。乳胶依然那么洁白,但那些知青的身影却杳不可寻。我们面前的胶林据说已有四十多年的树龄,它们认识的人想来肯定也不在少数,在今天这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它们是否仍在翘首等待那些昔日与它们风雨相伴的故人?它们能从我们这些到访者中寻找到一两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吗?到农垦,不能不提到知青,当年知青们植胶,割胶,来了又去了,后来有的人变成了成功人士,于是,站在远处,隔着云雾,隔着海峡,对农场,回眸凝望。但橡胶树永远站在原处,它们的目光可曾越过山峦企盼远方?红光农场展览室,一帧帧珍贵的知青照片,使我们恍然回到过去。青春的容颜,最高指示,被定格和凝固在这片热土上。有一张照片,一个女青年正在割胶,明眸皓齿,玉腕长发。她永远在割胶,沉默的胶林是她青春的背景。她叫什么名字?如今在哪里?

风,又滑过胶林,那些叶子兴奋地交头接耳。我,想听懂它们的絮语。

橡胶树经济寿命大概为30年,到了这个年限就意味着将要被砍伐。橡胶树天然寿命是多少,不得而知。也许它的寿命也可以达到几百年,最终活成一个价值不菲的文物。但没有几株橡胶树会有这么幸运。假若有一天,它断胶了,它还可以去搭桥、做房、造纸等等,物尽其用。人们不会轻易抛弃一株已经造不出乳汁的橡胶树。

我们可以分不清橡树、橡胶树和香蕉树,但是,它们始终身份清晰,各安其位,自己绝对不会弄混自己。相反,我们人常常弄不清自己。种稻谷的人,人称农民,但种橡胶的人却叫他“胶工”,种橡胶的工人?垦区的职工都被称为农垦工人,而很少被叫做农民。这种称谓反映出过去几十年间农场职工亦农亦工、模糊不清的尴尬身份。非工非农的直接害处就是,好处两头都不沾边。幸运的是,近几年来,农场体制改革进一步深化,不仅提倡企业利益最大化,而且践行职工利益最大化,积极改善民生,农场职工生存条件得到较好的改善。作为经济林木,橡胶树需要比其他树种更好的“种、养、护”,而农场的胶工,则需要更多的善待。

一棵橡胶树从开割的那一天起,就开始不停地奉献它的乳汁。重叠在一起的刀痕形成了它的年轮,佐证它被凌迟的一生。它幸福吗?有一天,橡胶树老了,它也许要说,作为橡胶树,我觉得骄傲,是因为我身上布满别的树身上没有的刀痕。同样有一天,一个胶工老了,他可能会说,我骄傲是因为我在橡胶树身上留下了那么多的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