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水,那些人
1、那山
记忆里的山,铺天盖地的绿。从山顶扯起,一直蔓延到山脚的篱笆院里,跟院子里的绿融在一起,然后又洋洋洒洒地,像更远的地方漫溢。直溢到,跟天空的蓝和云彩的白连起来。
那山上似乎是有许多小动物的,藏在草丛中或者花海里,再或者隐藏起树叶间,密林里。平日里,兀自着它们的悠闲和安静,只在人来时,才会被惊起。平日里最常见的是野兔吧,它们总是藏在深草里,等我们走过去,它就刷地一下跳出来,飞一般蹦向远处,一会就消失在绿草间了。如果幸运,有时会在枝叶间看见雉鸡,拖着长长的翎羽在草间漫步,身上闪着蓝色的光亮,却不怕人,尤其是不怕我们,我们走近,它便翩翩地飞起来,落在离我们最近的树枝上,偶尔不小心会掉落一根翎羽,我们就会得了宝贝般地珍藏起来。狍子是轻易遇不见的,因为它们大部分藏身在密林里,孩子们走不到的地方,但偶尔它们也会不小心走到深草里来,身上美丽的斑点在丛草间忽隐忽现,孩子们便屏了呼吸,远远看着,稍有响动,它们就会迈着美丽的长腿一阵飞奔,转瞬淹没在远处的林间。
采蘑菇或者采蕨菜、黄花儿,一定要好几个人结伴走的,即使如此,大人们也多不让去。因为蘑菇大多长在向阳的山麓,蕨菜和黄花儿大多长在密林深处,这些地方,有时是会有野兽出没的,比如狼和狐狸。但孩子们总是无畏,周末会三五成群地去采蘑菇。蘑菇生的极有规律,有时在雨后会长成一个蘑菇圈儿,一个个小小的蘑菇顶着尖尖或者圆圆的脑袋拥挤在一起,在雨后的绿草间闪啊闪的。曾经在采蘑菇时遇见蛇,一帮孩子第一时间做鸟兽散,却又不甘心舍弃那一圈美丽的蘑菇,于是逃得远远的,看着黑色花纹的蛇扭着身子走开,有胆大的便又转回去,把失而复得的蘑菇捡到篮子里,别有一种胜利的喜悦。话说采蘑菇是一项技术活,第一得懂得什么地方容易长蘑菇,因为蘑菇圈都有它固定的形成区域;第二还得能认准确,因为有些蘑菇是有毒的,如果诸多蘑菇混在一起,外形上几乎看不出来。所以采蘑菇时万万不能错采了毒蘑菇,一旦错采,很有可能挑拣不出来,最后被吃到嘴里。
采蕨菜和黄花儿的地方大部分是密林带,不长到十二岁,是不能进那么深的林子的。林子里不仅可能有狼和狐狸出没,最怕人的是潜伏在树上的蚂蟥,一旦掉落到人的脖子里,就会把几条足一起扎进肉里,那会是万万不能用手拔出的,因为一旦拔出,蚂蟥的几只脚都会留在肉里,据说还能顺血管游走。因为这个极其骇人的传闻,我几乎是没进过密林带的,狼和狐狸我从来没怕过,可一想到可能会被一只虫子游走在血液里,就会浑身发凉。也因为这,小时经常被伙伴被嘲笑为胆小鬼。
2、那水
北方的山总是荒芜,少了南方的山清水秀。所以大部分的山是没有水的,不要说悬泉瀑布,就连叮咚的山泉,也总是得走到深一点的山里才能看见。
好在总算是有的,那山泉倒也生的让人喜爱。它们总是从半山的地方开始流淌,淌在石头上,然后顺着石缝流下来,远远看去,倒很像是一股小型的瀑布。泉水很清澈,也凉到刺骨。孩子们总是三番五次地被叮嘱不要喝生的山泉水,因为一旦喝了,是要闹肚子的,而泉水的水质极硬,闹起肚子来,没有三天五天是好不了的。孩子们也便怯怯,总是远远地看着流淌的泉,胆大的洗一下手,胆小的是连摸都不敢摸的,生怕就连摸了那冰冷的水,也会肚子疼。
山泉旁边,生的最多的是野百合,我们都叫它卷丹花,红色的,带着黑色的斑点,在风中摇曳出万分的妩媚来。山泉旁边有时会有鸟窝,里面静静躺卧几只泛着白光的鸟蛋,小时候曾有伙伴偷了鸟蛋回家煮了吃,结果也是肚子疼了好几天,从那以后,山泉旁边的鸟窝成了最安全的地方,孩子们再也没人去动那几枚白色的鸟蛋。只在每次去的时候,有意地看看,鸟蛋是不是已经变成了小鸟儿。
泉水边的鸟儿多不怕人,它们站在枝头,远远地俯视着在泉水边洗手或嬉戏的孩子们,安安静静的,有时发出清脆的声音,顺着山泉的方向向上去,一直传到远处的深林里。我最喜欢的是一种长着黄色小嘴,羽毛泛着黑色蓝色光亮的鸟儿,每次去都带些玉米花儿,撒在它大约的活动范围里。它也便毫不客气地啄食,有时甚至等不到我离开就迫不及待地蹦跳过来。后来查阅了很多资料,却终究没看到这种鸟的名字,于是,记忆中那种最美丽的鸟儿,便一直无名下去。
3、那些人
记忆中的那些人,已经完全模糊了影像,只在偶尔的回忆里泛出淡淡的光影里,却完全看不清楚眉眼和样貌。
童年时生活的村子很小,五六十户人家的样子,所以同龄的孩子也便很少。记忆里,童年的玩伴大约有十几个吧,男孩女孩都有的样子。每次一起上山折杏花,一起采蘑菇,一起喝山泉水。女孩子们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一些,比如一起跳房子,一起拔猪菜,一起洗衣服云云。那时的生活是极清苦的,所以大多数孩子都穿着肥肥大大的衣服,脏着小手小脸,有的背上还背着弟弟或妹妹。但这样的清苦仿佛并没冲淡童年的快乐。那时村子西边有一处黄土场,被盖房子的人挖成大大的坑窑,我们便经常躲在那个大大的坑窑里,胆大的男孩子会在坑窑里烧蚂蚱或者蝗虫吃,女孩子们在一边看着觉得恶心,却又被烧好的香味诱惑着,于是女孩子们的整个夏天就在这样的矛盾中悄悄溜走。后来毕业到了异乡,发现蚂蚱居然成为上等佳肴被端上餐桌,才意识到童年时大约是错过了许多美丽的东西。
后来上了小学,不再捉蚂蚱吃。却总会在周末跑到大队去干活,比如拔草什么的,只为了大家一起吃一顿焖土豆。那时的焖土豆有着说不出的香味,拿到手上,总要端详好久,才肯下肚。慢慢长大了,女孩子们渐渐不敢再去贪恋那顿土豆,原因是吃了土豆很容易放屁,小的时候是不懂得害羞的,可长大了的女孩子,宁可饿肚子也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于是在男孩子们放着土豆屁坐在教室里打嗝的时候,女孩子们纷纷捂着鼻子,做出鄙视的样子,全然忘记,一两年前,自己也曾经像这样放过土豆屁。
读了初中,伙伴们渐渐走散了。我不再有时间回去采蘑菇,更没有时间坐在黄土的坑窑里跟她们一起讲故事。他们大约也都没有时间了吧,初二初三的时候,便陆陆续续听妈妈闲话起谁嫁人了,谁娶媳妇了之类的话。却终究没有再见到那些曾经一起摘杏花,一起烧蚂蚱的伙伴们。
童年的时光也便停留在山间那些蘑菇边,停留在那个挖成坑窑的黄土场上,停留在一起吃土豆然后坐在臭烘烘的教室里听课的十一二岁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