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古井
对于故乡的古井,我有着与生俱来的敬畏之情。
村中有三口水井,北侧靠近芦苇荡的那口最为古老。井口方形,青石板砌成,凸起于地面;井壁青苔绿纹,分不清砖石硬泥。每当芦苇飘絮时节,暖风醉人,夜幕初上,井旁就聚集些老人,吹拉弹唱,说古道今。村中半大小伙俊俏媳妇也时常凑些热闹,三三两两,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年年如此,代代如此。
后来听古稀老人讲,这好像是一种传统的祭井方式。隋末杨家兄弟被李渊父子击败后,孤身脱逃,流落于此,依制建村。紧靠村北,开凿水井一口。据说,水井被凿开之时,清澈甘冽,杨家兄弟以为此处终老可靠,因此痛饮三天,从百里之遥的桑村请来懂些弹唱的盲人,设乐吟歌,七天有余,那时节正值芦絮随风而飞。从此,代代相送,从不间断。是一种古老的神秘仪式,也是一种对水井的敬畏与膜拜。
另一眼水井位于古村的中央。高大的银杏树遮天蔽日,水井像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静静地踞于树的右侧,向我们娓娓讲述着一个古老的传说。方砖砌成的井口光滑瓦亮,一副残旧的辘轳已然失去了往日的风采。从井口望下去,已是水落石出,只有碧绿的石壁氤氲着油油的水气,还可显示出昔日的风光和辉煌。
这口水井是村庄荣耀的象征。上世纪四十年代,刘邓大军南下,途经此地,看到村中水井少,百姓吃水略显困难,就想开凿一眼井,以备不时之需。谁知三天三夜,硬是找不到甘甜之处。几位老人出谋划策,寻找出村庄的重心,在一座破旧的土坯房旁挖出了这口井。果不出所料,此处井水甘冽清凉,浸人心骨。大家欢呼雀跃,在井旁植奇种异树以示颂扬。
井旁的银杏树作证,春来秋去,寒暑易节,这口水井成了远近十里八乡的生命之泉。几十年来,慕名而来的挑水人络绎不绝。上了岁数的老人提着水桶来后,坐在银杏树下的石凳上,悠闲地吸上一锅子旱烟,轻轻摇动辘轳,转眼间就装满了一桶水,然后步履沉稳地提着就走。半大的小伙子挑着副担子,左顾右盼而来,磨磨蹭蹭等上半天,看有没有水葱似的姑娘家来挑水。献个殷勤,说个笑话,是常有的事。当然,那些正值妙龄的姑娘们也乐得消受甜蜜,站在一旁抿着嘴看那人忙前忙后,尽管他不是自己心仪之人,但那又有何妨呢?拾掇完这些琐屑的事情,小伙子终于心满意足,挑上水桶,吹着口哨,消失村东的胡同巷口。
再后来,从省城下放的李家来到村中,荡起一阵涟渏清波。那李家小姐生得如花似玉,只不过命途多舛,正当她与心上恋人缠绵交往得如痴如醉之时,偏偏转眼间就从天堂一下子坠入人间地狱。生活的窘迫,命运的失意,更为痛心的与恋人的遥远阻隔,让她精神上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初来村上时,清秀明丽的样子,穿着时尚得让村里人眼花缭乱,惊羡讶奇的目光围绕着她里三层外三层,那真是如天仙下凡人间一般。只是时隔不久,憔悴倦怠就显露出来,时常,抑郁的眼神越过毫无遮拦的天空,茫然的注视着天边的孤雁,那神情那无措让人看来心疼不止。第二年春上,在一个清风流畅地舞动的夜晚,揽衣脱履,投井而死。据说她是听到恋人负心的消息后,承受不住精神的折磨,悲伤地离开了人世的。村里人围拢来,想方设法无计不施,才将那女子捞出,肝肠寸断的哭声,凄惨的场景,让人唏嘘不已。只是,那口水井从此再无人去用,辘轳逐渐残破,时不时有只不知名的小鸟落在上面,叫声哀婉凄厉,催人泪下。
还有一口井位于村庄的东南一隅,紧靠一方半亩池塘,一棵歪脖子老柳树从井旁穿过,斜卧于“一鉴开”水塘之上。井口呈圆形,四周围以竹篱,东北方向有一开口供人们出入。这眼井水质随季节的不同而千变万化,春秋清冽,夏季浑浊,冬季枯雨时节最为甘爽。夏季一场大雨,池塘水满涨溢之时,井水与之相通。最为热闹的日子也就到了,整座池塘成了喧腾的海洋,鱼儿欢跃,跳入水中游动的孩子们把欢乐和幸福全部带给了这个夏天。只是,此时的水井已无人问津,静静地注视这个喧嚣的季节,忧伤地想着被人冷落的心事。
水井是时代的象征,是历史的见证。岁月注定要流逝,古老的生活方式也必然要被打破。当村庄逐渐走向文明之时,那些曾经哺育过一代又一代人的水井也就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三座水井,相继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曾经的辉煌和繁盛转眼间也就变成了烟云雾霭。
在昏昏沉沉的酣梦中,还时不时依稀映现出水井的影像。那些与古井有关的人或事如潮水般涌入脑海,沉淀成一段段甜美的记忆。也许,古老的水井是我们生命中匆匆的过客,它悄然而来,又默然而去,留给我们的只有一抹残月般的幻影。不过,我们又何尝不是过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