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菜香
父母从乡下来到小城,给女儿捎来了晒干的小枣、炒熟的芝麻,还有精挑细选的一袋白菜。忙、累成了我和妻子一直难以回家的理由,父母的牵挂流淌在电话中、叮咛里,哪怕我有丁点儿时间,他们都会不辞辛劳的奔波于四十华里的路程上,为的就是短暂团圆的那种温暖。
三岁的女儿吃着小枣、嚼着芝麻,甜甜的、香香的,小脸蛋上荡漾着满足地神色。对于白菜,她只是不屑地看了几眼,甚至没有动手抚摸它们,便蹦蹦跳跳地走开了。味道永远是孩子最大的诱惑。这种青帮绿叶的小白菜,再普通不过,它所散发的味道,有泥土的气息、原野的芬芳还有家乡的辽阔,没有甜味,更没有香气,简单、朴素甚至有点丑陋,根本勾不起女儿的兴趣。
该怎样形容一棵白菜呢?美丽、醇厚、香美,抑或是无华、朴实、沉重?生长在泥土之上,筋脉里永远流淌着原野的味道。
碾碎土地的梦境,锄去肆虐的杂草,父母在烈日的阳光里播撒希望。在北方,白菜要在三伏天播种,正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在夏天里的某个下午,天气依然闷热,蝉在无聊的高歌,父母肯定小心翼翼的播撒下那些细微地如同微尘般的种子,种子虽小,却是沉甸甸的未来。母亲顾不得撩开被汗水沁湿的头发,弓着身子,甚至跪在田垄里,将种子一粒粒地洒下。父亲光着膀子,黑黝黝的脊背在斜阳下散发出闪亮的光芒。手中的锄头轻轻扬起,慢慢落下,好像在原野中抒写一个个携永的文字。父亲佝偻的身躯如同缓慢爬行的蜗牛,站立在原野中,好像一尊雕塑。
那些嫩芽儿瘦弱的如同襁褓中的婴儿,淡绿中流露出一种成长的渴望。烈日炎炎,依旧奈何不了它们,倔强与生俱来,要么死亡,要不一步步走向成熟,这便是白菜的性格。平原中、原野上、田垄里,这些瘦小的生命伴随着父母殷切的目光,缓缓而生,茁壮成长。
有时候,父母相约来到地头,看着这些已经长出三四片叶子的白菜,有些期待,也有丝丝幸福涌上心头。菜地被他们打理的井井有条,没有大的土块,没有杂草,也没有病虫害。在年日的劳作中,父母逐渐老去,往日风采不再依旧,只有从他们怜爱的眼神里,才会流露出当年的影子。对待农家田地中的事情,他们有一些固执,甚至有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父亲会抓起砸碎的牛粪,顺着田垄,慢慢地撒在白菜的根部。他的手掌粗糙、有力,布满了一道道弯曲的裂痕,有点触目惊心,岁月在上面留下了永远去不掉的肉茧。母亲蹲在菜田之中,细心地轻翻着一片片菜叶,寻找一条条菜虫。她轻柔的动作,好像在给出嫁的女儿梳洗头发一般,慈祥而又坚毅。
白菜在这种期待与体贴中健康成长,不紧不慢、不急不燥,慢慢走向成熟。入了秋,放到了高粱、玉米,收完了棉花、谷子,原野变得空旷起来。北雁南飞,在大地上倒影出一道道诗行。野麻雀飞的极高,鸣叫委婉悦耳,是原野中最美丽的音乐。颗颗白菜,成了大地上一道独特的风景,绿的陶醉、青的耀眼、白的纯洁,三种亘古不变的颜色,衬出了原野、村庄、农人最为引以自豪的表情。在第一场寒霜到来之前,父母又一次收获希望,收获幸福。他们把这些有点清瘦、有点倔强,同时又有点芬芳的白菜连根拔起,整齐的摆列在家中的南墙之下,好像列兵,更像听话的儿子。
我一直不明白,父母为何固执的把它们挪来挪去,比如搬在南墙之下,在阳光下懒洋洋过上几天,然后,又会不厌其烦的搬到东屋里面,盖上玉米秸做的席子,趁着小雪未到,保证它们冻不坏,保持鲜美。这样来回倒腾几回,白菜们愈发的丰满了,好像风韵犹存的少妇一般,流露出迷人的风采。
在漫长而又无聊的冬季,白菜是百姓之家饭桌上面常见的蔬菜,亲切、朴实,最为贴近生活。生着可食,炒熟即吃,多种烹饪方法。谁说农人的生活没有诗意?这些白菜便是诗意的精华。他们可以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炒也可,凉拌亦可,没有任何讲究,充分体现出了憨厚淳朴的性格。年老的父亲盘膝在炕头,烫一壶老酒,听着梅尚程旬,陶醉在慢悠悠地时光里。母亲炒一盘老白菜,熬一锅玉米粥,满室生香,幸福的波纹便荡漾在了额头。他们相依而伴,默默无言,白菜的清气滋润了一天又一天的日子。
白菜,白菜,这两个字眼一直氤氲在心头,淡雅而又温馨。我轻轻地把它们摆放在厨房的一个角落,片片清白淡绿的叶子好像父母慈爱的眼睛,咀嚼中淡雅的清香充盈了每一天的生活,白菜相伴,冬天不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