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后
去年因为闰月,中秋迟来。月光清亮的如掩映在睫毛下的一双碧眼。前年今日,食堂集体加餐,人手一只鸭髀、一盒“滕王阁”月饼。酉时过后,户外的草地被月光浸染成了湖蓝,人迹所至,可以听见哗哗的水声。再前年,初次离家,离家之后初见明月,夜风将鼻子吹得一片酸溜。今年,中秋在望,台风来袭,整个江南阴风苦雨,我又独在异乡,且回绝了一概的邀约,在寒气嗖嗖的衽席上静心地品咂着狂热下的清寂。这好比对苦水饮蜜,临藜藿嚼肉。烂裳衣锦。因了这鲜明的比照,清寂,在平常的那个高度上居然又奇迹般的进了一层。八楼的位置按情理说就不该遗漏了任何的细微处;一只鼓着胸脯的鸟从云层里划过。仰卧的姿势,天空的这一幕,正好被双目捕捉到。屋子里的寂静,更是如一个满胀能量的吸球。风声是长长的线条,挂在耳郭,爆竹炸开了,像一些怒放的花,散发着茂盛的火药香。竹杠上似乎窜满了裂缝。倒地的声音有些发颤,不管这样的祸事是发生在自家的阳台上,还是隔壁甚至更远。总之明天在屋子里呆着,就能清楚的听见倒霉之人嚼着怨歌。接下来呢,刷子和搓衣板又开始老调重弹。不过暂时我都不会多想,我将披衣出户赏月去,中秋的月光被云山云海埋没,或许月光是不胜天上的罡风,自家伸腿躲进了云被里。多谢佛,教会我透过现象寻找本质,月亮还在从前的高度,我定一定神,扑棱的就看见了。只是风和树林的聚会太喧吵。差一点,粘在枝干上蝉蜕就被摇落。雨开始纺纱。我看见我自己满头都是薄霜。秋老虎终于被降服。回去,得整一整衣箱。所有的夏装都将束之高阁。
雨天吃月饼,滋味别样。平常的甜腻被细白的雨声稀释。味道如冲泡的一壶的糖水,古人爱月眠迟。我偏偏听雨晚起。透湿的长假,被单身、客居包裹着,一分一秒都得靠人推动,时间太漫长,尽管檐前滴沥着,却不适宜读书。书要在闲缝中读,味道方才隽永。步行街两侧店铺招牌被洗的发亮,世味冲淡了,更像是一个逼近于诗意的摆设。午后这儿简直成了一条空街,我走入一家老字号的珠宝行。任凭店员怎样兜揽,我始终不支声,她不知道雨天对着一条项链或者别的什么说价是没有意义的,不论金银器具,还是水晶、玛瑙,雨天是一个的朝圣日,凡人见及都得敬奉。陡峭的寒气如宝像开光。我喜欢在雨天去叩见那些坚硬,有着锋利光泽的事物,譬如在大雨中紧紧怀抱着一块鲜亮的琉璃瓦。就很知足。一直忘不了童年的那个小院。大理石铺面。瓦缸中还养着锦鲤。福寿螺产卵特别,很像一个厚厚的吻。印在瓦缸上,雨天高处来风,像一个逼仄的珠宝小店。
《杜甫诗集》借期太长,得趁早还掉。不然道道手续,会很麻烦,雨天去还书。真有点像电影里的内线将密碟从皇宫里送出来。左小心右小心的。确实很锻炼人。宁波的天一阁最是有名,可据我所知,天一阁许多小城也会有。是藏书的么?总之是带着一点“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意思。下雨天要是瓦漏。图书也必将遭殃。知堂就尝尽了苦雨的滋味。南书房的藏书大半濡湿成了纸饼。不能再看了,引人叹息连连。可知天一生水,水满为患。三毛的书但看文字,也不算吃力,可思想却是秋天的长风,令人每每滞后。《稻草人手迹》姑且先借回家。能读,就枕上读完,不能的话,明天就顺手还掉。
回路的风,阴湿、但草的气味很浓。路旁的构树林叶子开始老绿。抽穗的草望风披靡。还有淡紫色的牵牛花,都呈现出一个躺卧的姿势。我在滕王阁下对着满江的流水出神。风声如滚动的细浪。兜头盖脸的打来。我辈身世浮沉。如不是“星分翼轸,地接衡庐”。恐怕我连落脚的坐标点了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