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旧梦
纵是万水千山走过,又如何走出故里的心事重重。——题记
一、田园
这个时节是水稻疯长的时候,放眼望去,一块块水田连成一片,像一大块绿色的毛毯,毛茸茸地叫人看着欢喜。若不走近,田埂是看不到了,它也长满了绿油油的青草,步行其上,满目里都是欢跃的调子,闹哄哄的,像是在拉家常。微风过处,稻苗兴高采烈地扭动身姿,婀娜大方,煞是好看。如果不经意瞥见混在其中的稗子,是绝不会放过的,扯掉,甩去远远的地方,生命好干净。
远处是层层叠叠的青山,挡住目光,安于现状。山那边是没有尽头的远方,年少时,那是我最向往的地方。待万水千山走过,才明白远方的尽头其实就在故乡。
一个个村庄散落在绿色的田野上,被浓墨的绿色裹住,像是水墨画里点睛的几笔。村庄安谧得令人心动也令人心酸。缓缓走进视线的,多是老人孩子,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了,是为生活的美好,也是为城市光鲜的诱惑。这一代人的离乡背井,没有了心酸和不舍,逢年过节来去匆匆的步伐,夸夸谈起外面世界的神采,像一个被收养几天的孩子,竟然不识了亲爹娘。故园沉默,不言语,却心事重重。
夕阳下,暮色懒洋洋地走来,不紧不慢地追赶着忙完农活回家的人和牛群的步子。炊烟在袅袅升起,像是妈妈挥手召唤回家的姿势。又一天过去了,如果意犹未尽,明天会在梦里等你,让你看看你期待的样子。
这样的时节,我心里悠然响起一曲田园牧歌,只是唱得落寞。
二、星空
故乡的夜色,特别的浓,特别安静,屏气静听,传来的是时光在夜色里缓步走过的声音。
若不是蛙鸣和纺织娘的叫声穿透而来,谁忍心去打破独立在喧嚣时代边缘的这份宁静。
没有城市明晃晃的霓虹,远处的群山,连绵的稻田,山村的小路,都淹没在夜色。也许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习惯地抬头,看看月亮是圆时缺,看看北斗星在哪个方向。
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抬头看看天空,也会感动。
喜欢在故乡的夜晚抬头望天,没有霓虹遮挡视线,你才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天空。苍穹是墨蓝的,里面挤满熙熙攘攘的星星,如此热烈,却如此宁静。点点星光,瞬间就装满了眼睛,点亮了心情。
我们用很多的时间,走很长的旅程,只为到达我们梦中的目的地,看到向往的风景。
可是在故乡,只需拿一个凳子,坐在院子里的柚子树下,在柚子花的清香里,抬头望望天空,就能够看到最美的景致。
我们用一生来走过万水千山,却很少有人明白,生命里不变的就是最好的风景。
都说地上少了一个人,天上就会多一颗星星。
在故乡的夜里,抬头看看星空,似乎一样,也不一样了。
三、老屋
烟雨如歌,洋洋洒洒,延绵而来。
烟雨时节,我喜欢呆在老屋里,听雨问候青瓦,错落有致的声音,像一首悠扬迷人的古风曲子,在生命的长廊里,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若是日间,捧一本好书,在美妙的音律里,清尝人生的味道,淡然却隽永。或是坐在檐前,随意数着檐上落下的雨滴,数得时间也困去了。
若是夜里,是另一种意境,青瓦屋顶的雨声,穿透而来,洋洋洒洒落满心头,声声入梦,抚慰布满烟尘的生命。
如今,住在老屋里的人越来越少了。一座座老屋不声不响地消失,水泥砖房盛气凌人地拔地而起。在故里,我住过这样的水泥砖房,夏如蒸笼,冬如冰窖。没有老屋的淡然,温暖和祖祖辈辈不离不弃的声息。
有一天,我们会再也听不到这样的雨声,我们的孩子永远不会知道雨敲打在心灵上是什么样的声音。这个世界,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早已丧失。
失去了与它相守的老人,老屋缄默不语,沉浸在蒙蒙烟雨里,兀自梳洗年轮舔舐往事,只嘱咐一份浓聚不散的离愁别绪,缠缠绵绵随我去天涯。
四、故人
看着你慢慢长大的人,你看着慢慢老去。
时间在每一次回到故里的时候,会变得慢下来,像疼痛的生命不能走得太快。
你不知道痛在哪里,也无法治愈,不论谁都会患上这样的不治之症,这是生命的一部分,关于佛偈里的得与失。
有一些声音还是很熟悉,带回曾经的疼爱、叱责、欢乐、伤悲,如潮般涌上心头,暖流由此汩汩而来。可是带不回他们年轻的样子了,在我们小的时候,她们的那份美丽、硬朗,统统被拿来和时间做了交换,换来生命对孩子和幸福的继续等待。
有一些人是再也见不到了,没有分别,没有说过再见,甚至记不起最后一次的见面。
你以为是时间的残忍么?时间的长河静静流过千万年,没有辩解。
一辈一辈地离开,又一辈一辈地到来。生命的繁衍生息,像一个谜,每个人都是那个谜底。
有一天,我也会坐在村头的老树下,一边摩挲着时光的老茧,取笑岁月沧桑的容颜,一边等待从远方归来的身影出现在慈爱的视线,然后用一声亲切的问候“回来啦”,替他们洗去一路风尘。
这样的日子,扳扳指头,就数得清楚。
村上春树说,我一直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其实不是,人是一瞬间变老的。
生命是一场轮回。
在故里,在年幼奔跑的孩子脸上,依稀又看到那些熟悉的人,可是走过他们的面前,除了笑问客从何处来,谁人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