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家熏腊
冬天到,万物藏。菜市的肉档与鸡鸭铺便开始忙碌起来。
烧水、拔毛、过火、抹盐、装盆、出晒。家家户户的阳台、院落逐渐拥挤丰盛。腌渍好的牛、羊、鸡、鸭、鱼经几日浅阳微照后,风一吹,诱人的腊香便急匆匆窜出大街小巷,勾人心魂。待一场冬雪后,它们就可以隆重登上除夕夜的餐桌。
虽然嫁到水乡南洲已数载,但当地每年如期而至的"晒腊"总能让我想起家乡的"熏腊".家乡是重庆彭水县的一个高山苗族小村,"熏腊"是苗家人最重要的备年活动。这里的腊肉外貌不似南洲的那般美观,却是由上好的腊肉熏制一年左右完成的。黑漆漆的外表,虽微触便是一手黑油,却是老老少少的至爱。
小时候,我最喜欢这场既期待又有些害怕的年度宰杀好戏。杀鸡宰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大木盆接血、开水烫皮、粗麻绳勒毛、开肠破肚、俎上分肉,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随后,我便黏在外婆身边,看她如何把白花花的鲜肉变成黑黢黢的腊大块。
现宰的肉,用粗盐、白酒和花椒仔细地揉搓腌渍后,静置几天,让鲜肉入味,而后选一个好天气出晒。让风与阳光带走多余的水分,之后悬挂在灶房火坑上方,接受长达两三个月的烟熏火燎。期间,隔时烧一些橘皮、花生壳、柏树枝,天然的植物香料会让腊肉更加美味。至腊八左右,火坑上的腌白肉已变成漆黑,外黑、内红、香喷喷的苗家腊肉大功告成。难怪外婆常常说,好的东西要耐心等待,腊肉便是如此。
儿时记忆里,在除夕的前一天,外婆从吊钩上取下一块腊肉;用热水浸泡半日,待表面软化后,再拿菜刀细细地刮去上面的烟墨。金灿灿的表皮,一点一点显露出来,完全洗净后,便有了十分诱人的模样。把腊肉剁块后,放入苗家至今仍在使用的传统鼎罐中;只加姜片与山泉水,而后悬于火坑上方,用柴火慢炖。期间,外婆便去阁楼,剪下两捆晒干的晶丝苕粉,用开水泡发备用。然后,再到偏屋的坛子里,舀一大碗渣海椒,放进正在蒸饭的籈中蒸熟备用。
咕咚、咕咚……一个多小时后,腊肉已经变得十分弹软。此时,取出腊肉切成薄片待炒。馋得直流口水的我,笑嘻嘻地嚷着让外婆赏我两片尝尝鲜。百般无奈,外婆一边悄悄塞一片肉到我嘴里,一边念叨着"祖上先人原谅这个馋嘴娃儿".我则乐呵呵坐到火坑边上,紧紧地守望着鼎罐里的腊肉,时不时往火里丢一根干苕粉,烤得糊香糊香,放进嘴里嚼得嘎嘣脆!外婆把苕粉放入鼎罐时嘱咐我,还要守半个钟头哈!在火坑连灶的另一边,她将菜籽油倒入热锅中,烧热后放入腊肉片,翻炒至肥肉中的油脂爆出,搁入生姜片、大蒜末,继续翻炒片刻,倒入蒸好的渣海椒一同翻炒,直到渣海椒吸饱油脂,辣味与肉香融合,再撒上些许野葱段。如此,一盘色泽鲜艳、香味四溢的渣海椒炒腊肉就成了,香味随着炊烟飘到数里之外。另一边,待鼎罐里的苕粉变得柔软剔透时,也可以出锅了。晶莹透亮的苕粉,与表皮金黄、肉质软糯的腊肉相得益彰,色香味俱全,美味极了。
待一切菜肴准备妥当后,要先拜祖先,然后一家人落座。祖嘠(外曾祖父)率先举筷,一声令下:吃饭咯!早已垂涎欲滴的我,迅速夹起几片腊肉,再舀几勺渣海椒与米饭一拌,大口扒入口中。瞬时,腊肉的咸香与渣海椒的酸辣充斥整个口腔。紧接着嗦几口苕粉,软滑劲道。腊香在唇齿间流窜,肠胃温暖的同时,内心也无比满足。如果再配上一盘爽脆解腻的凉拌折耳根、腊肉炒三香和水豆豉炒白菜苔,那才叫完美呢!
此时,一锅一鼎,一盆一碗,一筷一勺,都是满满的幸福,处处洋溢着新年的喜悦与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