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香的年味
房檐的冰凌在慢慢融化,滴答滴答地算着时间。那只芦花鸡仰起头,张嘴想接一滴水,不料水滴打在眼睛上。它眼睛眨巴几下,很没趣地往后院走,要去和猪说事。
姐姐剪了几天窗花,分送给五婶八婆六妈,现在正贴自家厦房的窗户。窗花里有鸡兔猪狗等小动物。芦花鸡经过时看了一眼,好像没看明白,仍然很没趣地往后院走。
猪圈里卧着两头黑猪,不是纯黑,脸部和耳朵都有小花点。看到芦花鸡来,慢腾腾起身打招呼。芦花鸡以为猪不热情,飞上圈墙大声叫,说猪是个笨猪。两头猪确实都很笨了,前脚已不像从前能很利落地搭上圈墙和芦花鸡近距离说话,连食量也小了,哼哼声也小了。
"都过了三百斤吧?"母亲问。"不止。"父亲说。他用手指重重地按了按两头猪的脊梁,接着说:"都有一拃厚的膘!"
大年三十的前一天,吃罢早饭,父亲打开圈门,吆喝着两头猪往外走。猪是父亲耕作之余饲养的,听话,虽然脚步慢腾腾的,但摇头摆尾走得很乖巧。我也给猪挑过草,看着猪从小长到大的,哪能舍得杀呀?拦着父亲:"不要杀猪,不要杀猪。"母亲说:"麦子熟了就要割,猪喂肥了就要杀。妈知道你给猪喂过草,过年给俺娃多吃些肉。"
芦花鸡好像意识到要和猪告别了,跟在猪后面悄没声息地走着。要跳过门槛时,母亲回头骂:"你跟来干啥?也想挨刀?呆屋里,好好下蛋!"但芦花鸡还是扑棱出屋,装作看门框上的春联和门楼下挂着的灯笼。
村口这时围满了人。一口很大的铁锅添满了水,有人在下面架柴烧火。旁边支着一扇大而厚的门板,还搭了一个挂肉的架子,架子上吊着四副铁钩。几个小伙子挽胳膊撸袖,准备把猪往门板上抬。两头猪好像同时感到不妙,先是同时停住脚步相互看了一下,然后同时扭头、笨拙地往回跑。知趣的芦花鸡赶快进了屋。一群人飞奔过来,有的拽耳朵,有的揪尾巴,拖着猪往前走。我继续哭喊:"不要杀猪,不要杀猪……"但猪的叫唤压过了我的哭声,满场子的人没谁理睬我,都在看猪。
我止住哭时,猪已经不叫唤了,刚才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也降低了喧嚣,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很自觉地排成了一排。一边白生生、一边红嘟嘟的四扇猪肉,还冒着热气,并排挂在支架的铁钩上。人们都赞扬我父亲养猪养得好,有的说又大又肥,有的说看着都嘴馋!还有的喊:"多给我割些肥的!"村干部四伯说:"都别喊叫,肥瘦搭配。"四伯然后走过来,用袖头擦擦我脸上的泪痕,安慰我说:"俺娃勤快,猪草挑得好!伯叮咛了,让提走猪头、猪蹄的几家,做好冻冻肉都要给俺娃端一块子。"看不到猪的原模样了,心慢慢平静了。我看到,随着秤杆频繁地起起落落,队伍越来越短,架子上的肉也越来越少。肉是按人头分的,全村七八十户,每家都能分三五斤肉。提着肉往家走时,大人都笑逐颜开,小孩子蹦蹦跳跳。
大年三十这天,家家户户或炖肉或蒸包子,满村都飘逸着肉香。母亲特意蒸了一笼荤油加白糖的大包子,每人一个,让父亲和我姐弟们趁热吃。那包子,皮都渗透着油,吃到嘴里油汪汪,道不尽的香!那时没听过有"三高"这个病。不过母亲说大油包子不敢吃多,吃多了肚子会受不了。其他几笼包子,不管是地软馅还是萝卜粉条白菜馅,都拌点儿大油、掺和着肉丁。初二走舅家,姥姥夸俺妈:"大女子蒸的包子就是好吃!"
过年期间,吃臊子面的时候最多。大人小孩多喜欢把碗端到门外吃,女人坐在自家门墩上,男人围到村口也就是杀猪的地方边吃边谝。小孩子还喜欢显摆,先吃面喝汤,把肉和酱油色的豆腐留到碗底,边数边吹嘘自己碗里肉丁多。不过看到我走来就不吹了,而是夸奖我家的猪长得大、吃着香。
我上小学和中学时,没欠过学费。父亲说:"因为咱家养了两头猪。"从我记事时到长大后离开村子,每年过年都能吃到肉。母亲说:"因为咱家养了两头猪。"是呀,每年二月二赶大集,父亲都会买回两只猪娃;每到过年,村上都要杀猪分肉……
过去的岁月,在农村,杀猪分肉也是一件大喜事、热闹事 ; 过年有肉吃,灶洞火就旺,人心就暖和,年味儿就浓、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