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棵南天竺
说实话,这株南天竺是有些来路不正的。
我以保护性移栽的方式把她从小城的某块公共绿地移到我的青瓷花盆,并给予她最大限度的人文关怀,仿佛让她快乐地活着可以部分减轻由于偷窃所带来的道德不安似的。
小城的执政者大概是个江南园林的偏执狂,可能曾经暗暗发誓要把这个小城改造成一个大花园。每筑成一条路或者某个小区落成总是立马开始他的种植规划,外围是草坪,然后是各种造型的灌木,再里面则是常绿或者落叶的乔木,就连荒无人烟的路段也不放过。我配合着他经常憧憬小城花香鸟语的未来,但更多是眼看着那些刚种上的青草、竹子或是其他名木因各种原因黄了,枯了,死了。有时还勉强活着,可是又要铺一条不知从哪儿到哪儿的输送什么的管道,把刚刚泛绿的草地又挖作一团泥泞。于是小农意识泛滥,竟心疼起来。
执政者毕竟是成大事的,有大行不顾细谨的胆魄,很快第二批翠竹运到,补种,又死去大半。第二年继续补种,再死大半,活着的竟也蓬头垢面,全无婀娜的风姿。第三年,执政者终于改变初衷,不管死的活的全刨了去,新种了银杏。我又跟着瞎揣度:秋天到时数十里金色围城,满城尽是黄金甲,亦是好景致啊!
只是第二年春天,银杏未萌者竟也不在少数。心里有些不安,也颇有些怪竹树们不知好歹的心思。一日外出路过,见新植的一片小小的南天竺,心念一动,四下无人,便拔了一株小且弱者疾步就走,且自语曰:此非窃也,俺只是试种一棵罢了。
南天竺喜温暖,却又怕阳光直射,移植后放在家中毕竟有些照顾不周,恹恹有些若绝,于是不辞劳烦又搬到自己的办公室,把劳心之余的照顾权作放松神经。小小的南天竺果然心有灵犀,她在精致的细瓷花盆很快活泼泼地生长起来。初发时红芽纤纤弱弱,状若含羞低头。
只是,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南天竺亦大致如此。夏季来临时,我的养护工程一般早上浇透清水,正午时分若阳光过于猛烈就搬回室内,等傍晚时下班便再放到外面的窗台接些天然的雨露。若是三五天出差或者放假就往往变成南天竺的灾难了。放在室外要是不下雨,南天竺多半饥渴难耐。放在室内,又可能因通风不畅而落去大半叶子。曾经有一次出差回来,窗台上的南天竺已晒成半焦,形容枯槁,抢救半个多月才有新芽慢慢萌出。当然若是肥水光照充足,红红的叶芽很快便舒展椭圆的披针形绿叶,迎风招展,状若少妇春心起伏。最美自然还是在深秋,叶片慢慢被时光染成胭红,某年竟然擎起一只圆锥状的花序,再很快便有一捧白色的小花,以一种自赏的模样点缀空寂的窗台,养护得当,还能结出一串串圆圆的红果。若有冬雪,红白相映,此时想来该是美若新嫁的娇娘了。
我的南天竺历经夏天的死去活来,每每都是元气大伤,花谢后结出的小小绿果,一般只长到米粒般大就纷纷殒落了,让我惋惜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偶遇闲暇,看着窗外的南天竺便有些遐思如流起来。若是她仍在那片小区的绿化地里会发生怎样的际遇?南天竺全身有毒,若是处在岐黄高手家里应是解疾去痛的良药。若是在高胄大富之家,精心照看又会是出入厅堂消灾除厄的祥瑞景致。只是,人生没有那么多的如果,我的南天竺也没有,她在窗外仰望星空,勇敢地活着。
我们从不讨论理想,我们达成全面共识:理想是一只不死鸟,活着,一切才皆有可能。为了让活着变得简明扼要,我决定把理想设计为努力活着。她在窗外,我在窗内,平时各忙各的,空闲时对视一番,还真有点儿那个互相加油的味道。
我们共同等待那只鸟儿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悄悄落在窗台,嘹亮地发出春天的鸣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