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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里的村庄

作者: 夏小芹2012/03/31经典散文

“文字里的村庄。”当我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我的心却像天空中的云朵,不知该飘向何方。这几年,我一直用文字书写着我的故乡,它成了我的精神食粮。故乡的一切风物在我的记忆里仍然发出自然的亮色,它一直鲜活地被我封存在我的记忆深处。如果某一天,故乡真的从时间中消失,成了文字里的村庄,这会让我始料不及,更会让我不知所措。

曾经生活过的村庄,即将面对着迁徙,也就是说我所熟悉的家园将不复存在。几个村庄的人们从四面八方集体地搬进新建的小区。那些被拆后的残垣断瓦清理后将变更为万亩粮田。对于村庄的最后归宿,我不知道是悲是喜。在以前物质缺乏的年代,村民们渴望过上同城里人一样的生活。而城市和乡村永远界线分明,露着一副断然的态度,人们最终通过勤劳的双手,让自己的子女通过学习和努力走进城市。村庄里的孩子们以永不回头的姿势一个接着一个走了出去,而那些为子女付出全身心血的父母依然和我的父亲一样固守着这片土地。

当人们的生活开始变得富裕起来时,乡村的生活也日新月异,而城市却以围剿之势开始吞蚀着乡村。我不知道多年以后,在这片土地上我是否还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是否还看见我曾经熟悉的河流,我甚至担心,有一天,当我双脚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所有的事物让我的目光变得无比陌生,甚至双脚举步不前。这种感觉,就像蒲公英的种子,在天空中无目的地飘荡着,不知道在广阔的天空下哪一处是它落下生根的地方。

现在的村庄依旧一个连着一个,它们松散地分布在每一个地方,就像人身上的一个个重要的穴位,即使年老体迈,它们仍然起着很重要的作用。在温暖的阳光中,村民们的生活息息相连,他们曾经把忧伤和喜悦从一个村庄绵延到另一个村庄。走进村庄的道路一直向深处延伸,灰色的水泥路早已四通八达,并且彼此相通,泥土早已失去原先的含义,让人觉得少了份亲切感。前些日子,回去看望父亲。当我披着暮色走进村庄的时候,时间刚过七点,却没有见到一个行人,没有犬吠、没有老人的絮语、没有孩童的笑声、更没有锅碗相碰的声音,甚至看不到亮着的灯盏,村庄就像在冬眠,还没有从春雷中醒来。昔日的村庄却成了“人少、年迈、孤独”的代名词。望着曾经热闹的小巷,却寂静得令人心悸,心里竟涌起几许的苍凉,时间已把村庄雕刻成一个巨大的空巢。父亲开门的一瞬那,能见到他脸上的惊喜。走进院子,依稀听见房间里有着京剧的唱腔和夹杂着电视的声音。委婉沉郁的唱腔似乎道出了父亲的寂寞,电视机仍然在播放着熟悉的连续剧。在这样无数的夜晚里,村庄里的许多老人们和父亲一样,他们过着孤独、寂寞的生活。他们固执地认为跟泥土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在城里接不到地气呆久会憋出病来。

也许不久,也许几年后,村庄将会面临着拆迁,曾经生活的地方将变更为田。此刻,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乡村决策者们指点着村庄,看着一望无垠的田野理直气壮地说着心中的宏图。面对这样的决策,这就意味着,在村庄之外,将有着另一个新建的村庄,人们即将离开自己熟悉的家园,搬进规划后的新居。曾经安逸、妥贴的生活一下子被扰乱,对于这样的安排他们是否处于两难的境地?面对这样的安排,是发自内心的欣喜还是失落?那里同样有着熟悉的草木、熟悉的泥土气息。可他们的内心是否真正地愿意离开生活了大辈子的家园。

我的内心却一直难以平静,如同失落了自己的魂灵,心绪开始变得心神不灵和飘忽不定。所有有关家园的景象和细节在我的脑海里反复地显现,与日子有关的景象将会随着时间荡然无存,那些与生活藕断丝连的记忆在即将以后的日子里就此脱节,从此,我无法继续延伸我的记忆,所有的生活过的往事就像戏台上被弃掉的布景,却难以恢复如初。

村庄必须注入新的元素,这样才会有更好的规划和新农村格局。我不知道这种决策是否如人们心中所愿。让村民们过上和城里人一样的生活,这是父辈们以前一直所向往的日子,我似乎看见了那些用一生守护着家园的人们,他们的脸上皱纹堆积,善良淳朴的眼神变得恍惚不定,疲惫的身影在村庄里无目的地走来走去,似乎想用双脚丈量出一个村庄的宽度。城市中冰冷的墙壁上“拆”字触目惊心,它越来越以快速的步伐走进村庄。我不知道当家园“拆”字上墙的时候,人们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他们的内心一定有期许、欣慰、忧虑、无奈……也许他们早已习惯了自家小院、自家门前门后的一草一木和熟悉的场景,只要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进院子,每天按步就搬的日子就已开始,家园的每个细节,每一个布景都了然于心。

一个村庄最鲜活的时光,就是清晨。清晨,当东方泛白,乡村的鸡鸣声最初叫醒了村庄,接着鸟儿在枝头亮起了歌喉。记得儿时,村庄中起得最早的人家,当属做豆腐的那一家了,那吱吱呀呀的扁担声和熟悉的叫卖声,不知在耳畔响了多少个清晨。随着一家家的木门被开启,厨房的刷洗声和锅碗瓢盘声依次响起,渐而人们的说话声,脚步声,还有孩童慵懒的呵欠声,好斗的公鸡扇动着翅膀飞上院墙,大黄狗在院子里懒散地晃悠着……那是一个个多么闲适和平淡的早晨。

古老的村庄支脉相连,纵横交错,河流清亮如练。有河必有人家。祖先们曾经带着他们的吴侬软语,带着自己的一家老小辗转多处,终于停留下来,开始安家落户,繁衍后代。他们在这里开垦荒地,从此,这里有了人烟,有了温馨的家园,有了鸟语花香。村庄在我的心里更像一首古老的歌谣,这是它最初的起点。

从家园中迁出去,首先是那些逝去的亲人们。他们的名字和生命早已随着光阴一去不复返。他们是几个村庄合并在一起的先行者们,亲人们把他们的骸骨和骨灰从四面八方一起集中迁进公墓,不相识的,相识的,从此他们的魂灵聚集在一起,不再飘散于荒郊野外。面对着庞大的墓地,心里竟没有一丝恐惧。曾经认为夜色中影影绰绰的坟地像幽灵一样出现在视线里,它让人心生幻觉和恐慌。而活了大辈子的老人们,开始为自己买好墓地,他们面露微笑,心中淡然,似乎生老病死寓意着来世和今生。面对以后的日子,他们认为顺其自然。

对于一个离开故乡的人来说,最难忘的是故乡的一草一木。我曾经和小伙伴们在自家的屋前屋后捉迷藏,在田野里大声地呼喊和奔跑,那些昔日的场景,现在我都能准确地找到。可是多年以后,当我带着对村庄依恋的心情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我所面对的是一望无垠的田野,它像大海一样没有边际。而我该如何去丈量自己和村庄的距离,顺着我的记忆又如何寻找到那些逝去的足迹?消失的村庄,永远成为我记忆中的载体。

村庄在我的内心如同一个很动听的词汇,因为它鸟语花香,桃红柳绿。村庄就更像一首古诗,长诗、短句都消失在诗经里。现在我要做的,就是让村庄住进我的文字里,依旧缓慢地呼吸着每一寸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