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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山大烟一样开放

作者: 曾烟2012/03/14散文随笔

露水刚刚下去,珍妮将二十只小鹅子赶到隔壁一块废弃的场院里,燕飞正弯着腰在场院的中央拾柴火,这个时候,她应该是在准备午饭时的烧柴。

盛夏时节,在这座无人打理的院落里,山大烟开得正旺呢,一支支洁白,坚挺的花束开着细碎的小花,珍妮不知道它的学名叫什么,随着村里人叫它山大烟——它极耐碱,耐旱,蓄根,打籽,使出全身的力气生活着,在许多野花都销声匿迹的今天,它顽强的生长着,在无人的院落,坚守乡村最后的风景。

燕飞拨开山大烟,仔细的拾着去年马儿吃剩下的玉米杆,细碎的花粉漫延开来,一丝浓郁的辣味也随之漫延开来,她轻咳着,没有停下来------

珍妮坐在墙头上,看着一群小鹅子伸着毛茸茸的脖子,灵敏的从杂草的缝隙中啄食新鲜的水麦草,它们一刻也不停的叫着,象少年的喉咙发出的声音——沙哑,充满了成长的快乐。今年的雨水好,青草一茁接一茁的往高窜,珍妮必须在农闲时养几只鹅子,到了秋天,卖上几百块钱,她好去城里进药,乡亲们赊着的药费要等到年关才能陆续还给她,但医药公司不会赊给她一分钱的药。

小鹅子吃得高兴,有一会把燕飞围住,争抢她脚边的,柳条筐压住的小草,它们不认生呢。燕飞挎起满满一大筐柴禾往回走,她小小的身体很努力的向前倾斜着,这个与儿子同班的学生,因为母亲生病,早早就担起了家庭的重担,每日早起给母亲做好饭,拾一大筐柴禾,然后才背着大书包去上学。

儿子和他的同学曾因为她交不起一元钱的考试卷钱而嘲笑过她:你家连一元钱都没有,那你爸咋有钱天天打酒喝。燕飞嚅嚅地说:酒是他在小卖店赊的。儿子不依不饶:赊的不也是钱吗,早晚不得还人家。不知她小小的心灵是否埋下怨恨的种子,珍妮责怪儿子,这样说话太伤人自尊心了,但儿子不以不然,在他看来,既然她爸有喝酒的钱,就得有燕飞上学的钱,否则就行省下喝酒的钱,供燕飞读书。珍妮知道,儿子其实有一丝妒嫉她,每次考试数学都要被燕飞落下几分,他耿耿于怀呢。

儿子说燕飞从不带零食,课间时,同学们吃苹果,饼干,她都躲得远远的。燕飞的家一贫如洗,她父亲是村里有名的懒汉加酒鬼,母亲又长年有病,没人下地干活,地里杂草都压过了小苗,三口人的地每年打下一家人的口粮后所剩无几。可偏偏这样人家的孩子,能吃苦又懂事,每晚怕打扰母亲休息,把饭桌搬到外屋,看书写字,夏天还好说,到了冬天,小手都快冻掉了,一次她发烧去珍妮那买药,体温都升到39度,她坚持要最便宜的药,珍妮给她打了一针退烧药,给她拿了一盒消炎药和一盒感冒药,开了一张三元五角钱的药方,细算一下,连成本都不够,珍妮把单子压在抽屉的最底层,和她母亲的药单放到一起,差不多欠二百多元钱了,珍妮摸不准燕飞的父亲什么时候来还钱。

一次在给她母亲输液时,珍妮夸燕飞书读得好,她父亲说,念完小学就不念了,一个女孩家,书念多少也不用,燕飞自己也这样说,家里这么穷,供不起她呢。珍妮赶紧劝,不念书怎么成,现在难点,等她念完大学就会改变的,不然这日子还有什么指望?那天,珍妮在她家坐了很久,说了很多,燕飞始终低着头,抿着嘴不说话。

后来,因为种种原因,珍妮关了药店,燕飞的母亲东拼西凑二百元钱来还药费,珍妮把零头抹去,收了整数,珍妮在整理帐单时发现,欠药费的人家好多都张不开嘴去要,即便去要也要不回来,珍妮把帐单交给婆婆保管,去城里打工。她甚至偷偷给当地电台写了一封求助信,让他们帮忙找一个人捐助燕飞读书,但很久都没有音信。珍妮在一年回乡下参加婚宴时,遇到燕飞,她长高了许多,话也比原来多,穿着大姨家的儿媳送的衣服,很好看。如珍妮所想,她正在读初二,成绩还好,就是感觉每天都很累,虽然学校有贫困生补助,但每学期家里要拿出二百多元的伙食费,还是很吃力,父亲每年出去打一段时间零工,剩下生病的母亲一个人在家,她不太放心,而且初中的课程太多,压力太大,经常头痛,她每晚都要等同学们都睡着了,趴在被窝里打上手电学到半夜,珍妮笑着说,没关系,再坚持一下,生活慢慢会好起来。

可是,过年的时候,听婆婆说燕飞辍学了,并很快找了婆家,嫁做人妇,好一阵,珍妮络缓不过劲来,她没想到燕飞这么快就败下阵来,她才十八岁,花一样的年华,珍妮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去拉她一把。可是她曾经象山大烟一样顽强生活着,抗争着,那个在山大烟的花丛中捡拾柴禾,努力生存的小女孩,她最终要留下来,做乡村最后的守护,花开无人喜,花落无人忧。

珍妮看到燕飞的根扎进贫瘠的盐碱地里,开出山大烟一样细碎的花,浓郁的辣味弥散开来,珍妮剧烈的咳起来,眼泪都咳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