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
那还是早在高中刚毕业的时候。自己喜欢读书学习,再加上刚毕业还没有脱离校园学生的书生气,拥有的书实在是太多了。除了高中阶段所有的课本,还有许多课外阅读书籍、工具书,更有新补定的各类青年杂志、报刊,实在是没有地儿可放。因为没有一张属于我的书桌和空间。
为了弥补这一缺憾,我自己动手,发挥自己的小聪明,让自己拥有了长大以后的第一张书桌。
这张小小的书桌,高矮宽窄和别人的书桌差不多,但它的材质用破旧无法言表,应该称得上是烂极了,在外人眼里真的是不成样子。在外人面前,我也是从不让它露出庐山真面目的。
四条桌腿是用农村搭炕用的土坯垒起来的,桌面使用几条半尺多宽的木板条拼组成一个长方形的台面。由于木板薄厚尺寸不一,表面粗糙,甚至有些地方由于两块板条边缘无法对接无缝,会出现一个长长的大洞。为了方便写字,我便在凹凸不平处,用废旧纸板或旧书找平,然后再找两个大些的纸箱,拆开平铺在上面,使桌面变得平整一些。
最求完美的我,哪能就这样草草了事呢?书桌的主框架有了,少不了一番装饰。
找来几件穿破的旧花布衣服,剪下可用的几大块,按书桌的长度和高度裁剪好拼缝在一起后,用摁钉固定在书桌的四周做挡帘,桌面上也铺上一块碎花旧布。这样,土坯和破板条就都严严实实地裹在了布帘里,看上去焕然一新,感觉也大不一样了。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虽说不如正统的写字台,但我还是尽量让它的功能尽显无缺,也是为了更多的书籍有收纳的空间和便于阅读与学习,我又找来四个大些的纸箱子,将上盖撕掉做取口,紧贴桌腿,左右各两个,口朝外摞在一起,书桌的抽屉也好,储物柜也罢,可以放好多好多的书。就这样,酷似一种叫“两头沉”的写字台诞生了。
我把它摆放在室内西墙边,背对屋门。为了不影响室容室貌,让每个进得屋来的人视觉清新,我又大开脑筋,尽力使这一席之地有炫人之处。
首先找来一个旧口罩(那时的口罩是多层的医用式纱布,很软),小心地拆开来。长不足一米,宽约四十厘米的长方形,还真的和桌子的长度差不多。然后又找来各种颜色的毛线头,在纱布上摆出“读书破万卷”几个大字,再用线一针一针将字缝好,在最底边上缝出小草和花朵的图案。整理好后将其蒙盖在摆在书桌上的书架上。书架是哥哥用八号铁丝线帮忙制作的,和桌面的长度一样,高度正好是一本书的高度。虽说简陋,但可以摆放好多书。新书、旧书透过半透明的纱帘别是一番书香浓郁。
这就是我的第一张心爱的书桌。没有抽屉,没有柜门,只是面和腿搭成的一个台面。别看模样这般,曾经就是它陪伴我度过了七、八年苦拼的时光,实在点说是陪我领略了人生起步的艰辛。因为,这期间我找到了自己唯一的一份工作,收获了人间的友情、亲情和爱情。
记忆里的事,都是穿不成串的珠子,这些珠子在记忆的深井的底儿滴溜溜、闪闪发光地打转。
在它诞生的第七年的八月,我走进了婚姻的殿堂。我离开了这个生我养我的家,去到另一个新家生活。当时,没有太像样的嫁妆,更婉拒了爸爸妈妈的意愿——陪嫁一张写字台,只是把书籍当嫁衣装满箱子和包裹。我的书虽说没有全部陪嫁过来,但还是有一大部分如同嫁衣一样带到了身边的新环境里。而这张宝贝一样的书桌却没有那么幸运随我而动,原因很简单,它的体质实在是太糟了。好在,爸爸妈妈和家中的小老弟,尊重我的意愿,在我走后的几年里一直原样保留着它,直到小弟要结婚用房子。
那一段时间里,母亲还像以前那样,每日里将它收拾得干干净净,桌子上摆放的书籍还是那样整齐,那层“读书破万卷”的纱帘上没有一丝灰尘……每次回到家里,拜见过家人后,总是要最先来到这张桌子前静静地坐一会儿。妈妈也说:“唉!多亏有了它,想你的时候,我就来收拾收拾,掸掸灰,翻翻书,想你学习时的样子,想的就差了。”
这时,我总是酸酸的,笑而不答。我知道妈妈的话里有太多的,也是只有妈妈和我才知道的往事。
那个时期,农村实行生产到户有两三年的时间,家里由于多种原因生活底子薄,生活条件还是很差。也就是在我毕业后的一、两年里,哥哥要结婚打家具,包括一张写字台。当时在我简单的意识里,想顺便也为自己打制一张。就悄悄地跟妈妈说出了想法,结果不想而知。当时,妈妈为了不伤我的自尊,答应待我出嫁时作为嫁妆陪送一张给我。没有得到允诺的我,其实没有更多的失落,只是羡慕而已。当哥哥的写字台新鲜出炉,新人还没有嫁过来时,我会时不时地走过去不停地欣赏。也许是想:如果它属于自己该多好;也许是在期待出嫁时那张写字台的出现;也许还有别的也许……这些,细心的妈妈早都看在眼里,愧在心上。嫂子过门四、五年后分家搬出去了,写字台也带走了。这时我只是从西大屋搬到了东屋,算是有了自己独立的办公间了,办公桌当然还是那款老式的、独一无二、别具风格的那一张。
后来的几年里,不知为什么,我把自己埋在书堆里,挣扎在书海中,拼命地苦熬,不知想要一种什么样的结果。那时,就觉得路好难走。失落、迷茫、纠结的情愫,让自己总是挑灯深夜。但我从没觉得孤单过,每天里,不管白天有多忙多累,晚上总会有妈妈的身影陪伴在身边。必不可少的夜宵热乎乎地放在锅里,夜间,妈妈总会三、两次的起夜暗暗巡视,饭菜凉了,柴灶里添一把火;灯,还亮着,门缝里注视片刻,默默离开;熟睡在书桌上,披上一件外衣或轻轻摇醒送进热被窝……那时,妈妈真的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自己。记得妈妈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要像我们,斗大字不识一个,睁眼瞎子啊!”是啊,妈妈是我的鼎力支持者。
再后来,事业上,我找到了自己的出路,生活上,有了自己的归属。我成了妈妈及家人的骄傲。
如今回头想想,如果当初没有说服爸爸,诞生出自己的第一张写字台,我还会有那种拼的勇气吗?如果一切都结束在爸爸“睡觉吧,灯油不多啦!”的厉声中,这张面目全非的写字台还会发挥其功效给我希望的出路吗?这里我这样说,没有一丝责怪爸爸的意思,只是因为那时我家是全村最后一个拉上电的,而且要极其节电,不得有丝毫浪费的。所以晚上学习一是怕影响家人休息,二是为了节电,就选择了点煤油灯学习。后来,有了独立空间时才用上了一盏节能台灯。
这一年,家中的小老弟要结婚了。这时,我们也从老家迁居到现在生活的城市已是四、五年的时间了,我的儿子也已经有四、五岁了。身边还多了一张全新的纯木制的写字台,是婆家人为自己准备的。原来那张无法展露真面目的书桌,此时算是完成了它十几年的光荣使命,永远地离开了我和家人的视线。
这么多年来,许多人和事都已成过去,该忘却的早已记不得了。唯有它,无论是拼搏的岁月,还是淡定平凡的生活中,总会时不时地想起。记得是在儿子六、七岁的时候,说起过这张书桌诞生的经历,儿子满腹疑虑地反向我推荐说:“那就让姥姥花钱买个好一点的呗!”面对孩子的童真,我能说什么呢?没有经历那种水深火热生活的人,怎能体会那种无奈的艰辛?更何况是个孩子。毕竟,那是不同时代,不同环境,不同条件下的产物。
就像当时所有人都不能理解我的坚持和努力时,我却还要苦苦追寻和力拼一样,直到现在,我仍把所有的收获和喜悦归功于它的诞生。虽然,如今早已物是人非,该去的都去了,该拆的都拆了,客观不复存在了,但我的心里却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挥之不去。尤其是在遇到一些困惑,踌躇不前时,想想妈妈凝视的目光,想想书桌前经历的苦与乐,什么都可以轻松地滑过了。
它——简陋的书桌,真的是成了我的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