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地上的那些路
黑土地上的那些路
绿色的硬座车一路向北驶去。记得我们班的同学大都在同一个车厢。披着同样新发的军垦兵团的军大衣、一起望着窗外、吃着面包。两天两夜后,我们一车人都在同一个小站下了车,站满车站旁的空地。稍后,一辆辆卡车从不同的方向陆续开来。每辆车接上几人或几十人后又卷着尘土迅速四散离去。
卡车轰鸣着爬向长长的土坡,又疯狂地从坡顶冲下。车轮在有着深深车道沟的土路蹦跳着。车箱铁板被震的不停的发出哐哐巨响。一路上我们只有拼命使劲抓着车的栏板才勉强保持身体平衡。下车后才顾得上欣赏路边陌生的地貌风光。
五十二团五连连部靠近一个坡顶。从这里抬眼望去,周围都是一个接一个大大的丘陵。宽宽的战备公路像一条长长的葡萄藤在一个又一个丘陵上上下下地蔓延着。岔路像粗细不等的支茎向四周伸开去把连队的房屋,田地、树林、灌木丛、远处的村落和湿地串联在一起。
很快我们就对周围的道路了如指掌。挨着连部有一条黄土路横跨过战备公路向北伸向稍低洼处的后屯和10里地外的马连。每天,马连的高大的种马骄傲地昂着头拉着空车在疙疙瘩瘩的黄土路上叮叮咣咣的跑过。路边是一望无际的豆地麦地。记得曾仰面朝天躺在路边休息,等送午饭的马车。中午明亮阳光把地头晒的暖暖的,天空响着云雀发出的一串串悦耳、忽而大忽而小的颤音。
战备公路很宽。两侧是杨树,或是灌木、草地、农田。战备公路沿坡向东躺下去。夏天的坡底湿地上镶着红色、黄色野花。白色的大鸟在水草上飞来飞去。我们下地干活时为了走近路曾从那片湿地的一角穿过。象跳格子那样小心地从露出水面的一个瘩头墩跨到另一个瘩头墩上。有一天听说我们连的马群走过湿地时一匹小马陷在湿地里死了。没看到那匹小马长的什么样,晚上炊事班把它做了马肉包子。
越过湿地的涵洞,战备公路爬向对面的坡。路边坑凹不平的绿草地上散布着一片片金灿灿的黄花。淡黄色的花瓣、浅绿色的花托,鲜嫩嫩能掐出水来。连里的女战士把黄花采下来用线穿起来挂在门旁,晒干,探亲时带回家。我们要去师部或者去双山或诺河饭馆解馋时就站在这段上坡路边上等过路汽车。坡陡,车爬坡速度很慢。跑几步,从后面爬上车。到地方拍拍司机棚,跳下车,说声谢。
沿着战备公路向西继续上坡走不到1小时是铁路干校。我们有时傍晚去那里看电影和演出。去时兴冲冲。一路闲谈嬉笑,拣几片树页,或拣几粒熟了落到地上的榛子。入夜时走回。急匆匆的。周围是或深或浅的墨色,中央的公路被月亮照的白晃晃,空荡荡。
在坡底沿着湿地边缘向南分出一条岔路。那条路上很少有车,路边没有一棵树。秋天里远远望去,那条路是一条勉强能分辨出来的细细的浅黄色的线。路一边的坡是豆地,满坡的大豆一片土黄色。路边采沙坑是黄色的。路另一边湿地上的一个挨着一个的塔头墩上乌拉草也是黄色的。远望去,满眼的黄色;只有更远处的联合收割机在田地里的像黑色小虫子般慢慢爬动。
刚到农场后一段时间我曾一直把那远处的联合收割机看成是火车头,一有空就目不转睛的看。其实火车站离我们农场20公里。铁轨是在几个坡的后面,我们根本看不到火车。后来我们还是发现火车的踪迹:在两个丘陵交叉坡口处有时能看到一条向前延伸的白烟。
就是那条铁路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每年我们都回家一次,还是走那条铁路。
回家计划几个月前就开始做了:寻找一起回家的伙伴、反复研究列车时刻表、准备好回家要带的东西… …
还记得有次坐在秋天的站台上,看着天,看着车站。那景色真美:天近黄昏时先是最东边的天渐渐变黑。渐渐的,黑色像墨鱼吐出的墨汁开始从东向西扩散开去。从东边开始,黑蓝色,接着是蓝灰色,蓝色,浅蓝… …天色越来越暗了,远处铁道旁的树枝叶模糊一团。小小车站候车室也悄悄缩成尖顶房的灰暗剪影。沿铁轨向西南看去,天地接处是一小片被暗红、绛紫包围着橘黄色。那片橘黄就象灯笼里就要熄灭的烛火闪耀着、挣扎着给天空一缕缕灰白色的云镶上金边。
夜晚,车站周围小镇上房屋、树木静静睡成黑沉沉的一片。只剩下站台上灯杆上的白炽灯照着站台上孤零零的木制车站牌和站台下两条雪亮的铁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