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最美的月光
关于童年的记忆,有多少的生命个体,就有多少鲜活的模样。
比如我一直无限渴望的月光,在城市的深处,或者更远的郊外,多少次的刻意寻找,都已没有了童年月光的模样。
圆或者缺,都发出浅浅淡淡的光,幽深寂寞,如蓝色的绸缎,漫天遍野地铺展开来。童年的认知里,并没有遥远的概念,却时时感觉那些月光的存在,总是飘忽在我类孩子们的心事之外。那轮或高或低的月亮,穿过稀疏的树的枝桠,或者越过谁家的屋脊,近或者远,可望或者不可望,都带着些失意和落寞的情愫,像大人们累过之后的叹息,或者像遇到难事之后的无助,或者某些关于世事家邻的小声争吵,四处流淌着的是静静的清冷。
渐渐遥远的月光,在西行的路上越来越淡,如孩子渐渐沉下去的梦境,亦如大人的争论,最后变成了隐隐的亲昵,嗔怪着夜的暧昧。
童年的月光,是不分初一十五的,都在。或者躲在残垣断壁之后,或者隐含在大人们拖着长腔呼唤的乳名里。
月光下可以做任何事,也可以不做任何事。三五个平日里的好友,终是闲不住的,借着月光出门,去村头的瓜田,悄悄匍匐前行。手拍西瓜听熟不熟的声音,在静的夜空下似乎格外地响。于是便有看田人悄悄靠近,手里的铁锨闪着冷冷的光,吓得我们四处逃窜,终不管自己的脚下,踩坏了多少未成熟的小瓜。
藏到路沟里,或者植树槐下,被刮伤脸皮或者崴了脚脖子,呲牙咧嘴里强忍着,也不敢再弄出一点儿动静。
看田人的叫骂声,叫醒了整个村子。便有大人们走到街上,看是不是有自己家的孩子被看田人抓住,那是要被生产队里罚粮罚工的。
抬头看月亮,倾泻而下的光芒变得刺眼,似乎充满了鄙夷和嘲笑,那淡烟一样的冷,更多了幸灾乐祸的模样。于是,骂这该死的月亮,竟然暴露了自己的影子,也让嘴里的口水白流了许多。
童年的月光洒在路上,有些凸凹不平的散淡。
故意踩着下过雨后仍然积在路面上的水,踩着那微微荡漾着的月光,溅起的水和月光一起,弄湿了女孩子的衣服。女孩子哭起来或者骂起来,我们却大笑着跑开。
欺负女孩子,是月光下最浪漫、最开心的事,可偏偏有女孩子们,愿意跟着男孩子们疯跑。
几个男孩几个女孩分成一组,在村子的各个角落,玩起了捉迷藏。总是把女孩子们领到最黑最远的地方,然后说,“别出声,呆在这儿别动,我就在你不远的地方,他们找不到谁也不能出来。”
女孩子们果真是动也不动,完全忘记了虫蚊叮咬,而男孩子早已经到了另外的村子,打起了坷垃仗。
大人们从村子的这头到那头,喊着女孩子的名字,终于把睡熟的女孩儿叫醒。此时已是半夜之后了,而男孩子们早已经入了梦乡,脸上透着坏过之后的傻笑。
没有钟表、手表的贫穷年代,月光是最差劲儿的计时器。
因了自己是班干部的缘故,每天到学校的时间,总要比别的学生早许多。
看着木头窗棂上已经透出的曦光,以为天快亮了,便赶紧起床,叫上邻家的女孩,一起往学校走。天底下最亮的月亮,把世界照得如白昼一般。走到学校后,一如往常般地打扫着班级卫生区的学校院子。院子里的杨树成行成排,月影从枝头透下,疏密有致,像飘动着的山水画。于是自己怀疑,我们扫拢起来的究竟是废纸,是树叶,还是月亮的影子?
打扫完教室,把每一个角落都洒上水,月亮仍是亮得有些刺眼。
“天怎么还没亮?”女孩问。
明明知道起得过早了,把月亮光当成了黎明的天光,嘴里却不愿意承认:“谁知道呢,这天底下最坏的月亮。”
教室里没有电灯,也不如室外般光明,便又趴在土坯课桌上,枕着胳膊睡去。
从此,邻家女孩便再不让我喊她上学。她家里买了一块马蹄子表,分针秒针准确无误地行走,女孩便可以踩着晨读的上课铃声到校。而我,还常常在臆梦中醒来,然后早早地穿过月光,独自去学校,做自己该做的值日。
记忆中童年的月光,总是如凝雪般清冷,如处子般幽静,如豆蔻少女般纯净。一阵轻风吹过,似乎能把月光吹成遍地轻绸。或者伸出手来,轻掬一口,便有沁脾的凉,洗透灵魂。
彼时的月亮,与时下,有了太多的不同。但我知道,月亮没有变,变的或许只是心境。
还有一些变,心无感知,不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