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那些细碎的温暖
单位换了两次,上班的路线却一直没变,从西直街步行六七分钟到新桥头,再乘开往鳌江的公交车。车程有长有短,车窗外的风景亦驳杂多变,但都过于匆匆,远不如步行那几分钟来得从容有味儿。
清晨,小镇还未醒透,但爱好晨练的或像我一样上早班的人可等不了,早早地出了门。深深饮一口飘过九凰山草木气息的空气,沁凉的秋意便注满我多情善感的肺叶。无意中一抬头,天边浮漾着的几缕透着蓝底儿的薄云,毫不遮掩地告诉我今天又是一个好脾气的饱满的晴天。我以为,这样的辰光是应该走进诗集的,可惜诗歌多咏微醺的黄昏而少写明丽的清晨,大概诗人多贪杯且慵懒迟起吧。
走过西直街与汇水河路交汇处,再往前便是白石街了。朋友,你知道吗,这是最让我欢喜、最叫我浮想联翩的一段路了。单鞋“哒哒”轻叩着人行道红绿相间的印花地砖,也轻灵地带着我向街路的更深处走去。
清幽的白石巷,苍苔布满的石板路,这不是霁山先生的“白石故庐”吗,我怎能不踟躇回首细细品读呢?“一迳苍苔供瘦策,半簪华发伴残书”,诗人时而杖策出行,时而案前闲读,竹杖“笃笃”,声声叠翠,灯花落时,诗思溢出,这是怎样恬静适意的生活啊。可恨树欲静而风不止,不消停的战祸生生在他“诗人”的冠冕上添了两个赤色的大字——爱国。尚可告慰诗魂的是,他的事迹传颂于后世,他的诗句活在了后人发烫的唇上快速的血液里。
说到爱国诗人,还得提一下陆游,只是不知这位曾写过《平阳驿舍梅花》的大诗人路经平阳时可曾在白石巷留下他的足迹。“斜阳苍陌语初燕,新水池塘生细雨”,“不信尘中得,行行惜马蹄”,如此佳处,我想谢灵运自制的木屐应该不会错过,黄公望写意的水墨大概也不会忘了将它点染。
我何其幸运,日日行经诗的走廊,一路风雅俯首可拾,无须时时睁着饥饿的眼睛向别处饕餮。想到这些,一阵深深浅浅的喜悦炙暖了单薄的身子,直觉得道旁的枫叶比昨天又红了几分。“小枫一夜偷天酒”,好笑的是它们忘了这儿是大街,难“倩孤松掩醉容”啦,只好在秋日的晨风中红着脸,婉约成一首宋词,一任我等贪婪的目光采了去。
幸灾乐祸中不知不觉就到了新华书店。天光尚早,书店自然还未开门,但门前并不冷清。“免费供应热粥”的摊子周边围了好多人。若是第一次见,你一定会感到很意外吧?原先我也只在前辈的一些文章里见过“奉水”“奉茶”等慈眉善目的字眼,但就那水和茶的施与已经让人们称颂不已了。而她们,这几位大姐、大妈竟坚持为早起的人们免费供应热粥如此之久,其古道热肠实在令人感佩。
一度我曾无比失落,怅恨近年来昆阳也同其它新兴小城一样淹没在了滚滚物流里,再也没有了从容的步履和生命深处的诗情。以为那鳞次栉比的高楼、玲琅满目的商铺,早已湮没了白石巷的传说;停满街巷的私家车、匆匆上班上学的步履,早已容不得木偶戏悠闲咿呀的节奏;玩着心跳的股票指数、房价涨幅更是无情地消解了林霁山的忠义,洇糊了黄公望的山水。直到我遇到了这个粥摊,看到粥碗里腾腾的热气,和热气氤氲后面那一脸的满足,才蓦然发现,原来这座小城在水泥钢筋浇筑的躯壳里从来都不曾失去它温暖有情的怀抱。
也巧了,新华书店对面是仙坛书店。仙坛,又叫“葛坛”,《白樵渔唱》有关于葛坛的记述:“仙坛有平方石十余丈。旧传葛洪炼丹之所,故名葛坛。”葛洪最终是否真的在这儿炼成仙丹普济众人已不可考,但眼前这几位好心人施粥的善举则实实在在煨暖了不少人的心,特别是那许多靠踩三轮车挣生活的异乡人。这也是我常常已在新桥头等车了还要不住地回望粥摊的缘故吧。
从西直街到新桥头,这条路真不记得已走过多少回了。短短的路程,总要引出无限的情思,尤其是像这样的贴着古典梦境一般的秋日早晨。
“诗情也似并刀快,剪得秋光入卷来”,不知老陆的《秋思》裁下了几瓣雨后的黄花,几声零落的雁鸣。而一向以苍凉、萧索为美的我,这回用文字的快刀剪入卷来的一路秋光,却着了暖暖的色彩,细碎地涂满原本清寂的心空。
朋友,但愿它们也能在西风渐紧、寒冬将至之时给你捎去一缕两缕绵密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