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一口梅雨香
日子一天天重复地过着。抬头看到墙上的挂历仍停留在六月,便摘下来翻页,不经意间发现7月15日下面写着“出梅”二字,哦,江南的梅雨季节不知不觉远离了。
墙角是鲜嫩青苔,茸茸的,绿得清亮,上面缓缓爬着的是小小的蜗牛;一船如鞋苇间,穿蓑戴笠的渔人执竿垂钓,悠然自在,一圈圈湮开水墨的意蕴;空荡荡的天井里,雪白的栀子花,一年年在风雨中打朵,一年年地寂寞盛开,成为梅雨时的浓郁思念;块块霉斑,玻璃镜面擦拭后又重生的密密水珠,是郁闷与惆怅;枕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放下心中的负累,吃两枚朱红暗紫的仙居杨梅,就着一壶碧螺春,煮茶的水最好就是檐下的原木木桶“滴答、滴答”接的天落水,“阴晴不定是黄梅,暑气熏蒸润绿苔。瓮瓮竞装天雨水,烹茶时候客初来。”多美!
以上种种皆是梅雨中的意象了。“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闻笛雨潇潇,人语驿桥边。”这是我心中最美的江南。梅雨时节的浓郁思念,是心底永远的乡愁。
江南的梅雨时节,正是北方芙蓉怒放之日。田田荷叶,碧绿成片,粉白红润,微风中双花脉脉娇相向,似梁间燕子语双双,摇摇曳曳,风情玉露,无限旖旎,一切美得恰到好处。面对着“水佩风裳无数”,偏生想到《红楼梦》第三十五回,宝玉挨打后想喝小荷叶儿莲蓬汤那一段,大煞风景,大煞风景啊!
小荷叶儿莲蓬汤,肯定美丽悦目。每读到此处,总是眼巴巴地想知道这道让怡红公子忘记疼痛,而只惦记此磨牙的汤,到底是个什么东东?小荷叶儿莲蓬汤,隐藏着那么浓郁的诗意:一个娇小玲珑的莲蓬状面团儿漂浮在碧清碧净的鸡汤上,本来已够清雅了,偏又在碗里搁了几片小圆荷叶,面团如雪,荷叶碧绿,当真就像一幅灵极秀极的国画。
这汤不但模样好,还可以说是真正的佳馔。凤姐说它“不过是借点新荷叶的清香,全仗着好汤,究竟没意思”——明摆着是一道靓汤,她偏说没意思,谁家常吃它了——言外之意便是这样精美的菜,她凤姐也不把它当回事,分明是借这汤抬高自己嘛。别人怎样我不管,反正若有一碗刚做出来小荷叶儿莲蓬汤搁在身旁,我会饱吸一口那浸透了梅雨清香的空气,甜甜地醉上一次……
生性喜欢常绿的植物,诵读《荷塘月色》时,很想趁着月色,远远地看那些嫩绿的生灵,江南梅雨时节的荷一定有着梦般的迷离。老实说,我心里早已落满了世俗的灰尘,被人间烟火熏染透了的俗人,之所以喜欢荷,尤其是梅雨季节的荷,源于荷那种淡定自如的神情,那种繁华处的安静。我坚信,尘世间,凡是纯洁的东西,最终都会像荷叶那样,悄悄打开岁月的河水,将温柔和善良,慢慢地收进一轮清凉中,以它的清纯唤醒麻木的心灵。一个人的梅雨季节,细密的雨针淋湿了心,弥散着凄清幽怨与怅惘,亦流去了许多的叹息。
忽然心有所动,小荷叶儿莲蓬汤,只适合在梅雨季节享用。
在那样一个庭院深深的园子,在那样一个面水临花的亭子里,在那样一个缠绵悱恻的梅雨天,假使有位翩翩佳公子邀我在此单纯地谈李商隐,谈李清照,身后的背景是一道满蕴着江南梅雨的小荷叶儿莲蓬汤,我是无法拒绝的,不为人,只为这园,这亭,这梅雨天。
我拒绝不了,你也拒绝不了,钗黛当然也拒绝不了。
梅雨过后,龙城是伏天了,阳光很灼人,我怕热,躲在家里读《倾城之恋》,做家务,窗外传来唱京剧的声音,只是不知听戏者是否为如我般爱京戏的中年人?今年龙城的夏日不是很热,第一声蝉鸣是夏天的味道,这个夏日是专属于蝉的,于是在蝉鸣里,在“知了在声声地叫着夏天”歌声里,那个燥热的午后又变得那么火爆撩人,活色生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