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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日月

2011/07/01散文随笔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山贵有峰。有峰者为山,无峰者为丘,为陵。有峰的山自有一种霸气,一种让人惊叹的高度,让人不由的仰视。无峰的则起伏太缓,像一首过于舒缓的乐曲,几近催眠,让人提不起精神。后来,偶然间发现,山不在高低,有峰与否,而贵在应和人的情怀。

不一样的山活在不一样的情怀里。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南山,一定不很高 ,他应该没有突兀的怪石,雄奇的险峰,相反,应该起伏舒缓,舒缓的让人的心宁静,淡然。或许,还有些古松,它们像凝重的音符,让那份宁静和淡然更显得深远。在诗人的眼里,南山亲切得如同自己的老友,虽寒来暑往,也日夜相守,不离不弃。菊与南山在诗人淡然的情怀里遥相呼应,千百年来,诗人随意的这句吟咏竟成了这呼应的见证。于是,千百年来,诗人已故,可南山还活着,活在诗人的诗里,活在一辈又一辈淡然的情怀里。南山也不再是山,而成了一种情怀。

“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这里,夜色下,月光的清辉中,东山应该比南山更多了一份清朗。东山,应该比陶渊明的南山高些,可能还会有些俊朗的山峰,只是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那位东坡居士可能正因为这些俊朗的山峰诗兴更浓。东山的清朗,还因为那条在月下泛着清波的大江。东山被这清澈的江水润泽着,被诗人宽广的胸襟涵纳着,于是,东山更添了一份东坡居士的儒雅。东山应该比诗人更早地来到江边,但那时,东山只是东山,江水也只是江水,月亮也只是月亮,就因为在那个有月亮的夜晚,东坡来了,带着吐纳万物的情怀,带着阅尽尘世的沧桑与旷达,看见了他们,于是,他们就成了千古的诗文,成了东坡吐纳万物情怀的缩影。

或许,山是有灵性的。山最善于倾听。 日月流转,历史听到了坚守,而山,不止听到了坚守,还听到了坚守的艰辛。

南山下,种的不只是温暖了南山的菊花,还有不如草盛的豆苗。诗人大清早起来,来到南山的脚下,理去荒田里的杂草,露出稀稀落落的豆苗。其实在诗人心里,也做着同样的较量!拔去心上世俗的草,种上大朴若拙的本真。不过这是要有代价的。清冷的月色里荷锄而归的疲惫身影投在南山的怀里;箪瓢屡空时,饥肠辘辘声消散在从南山吹过的或冷或暖的风里。

在那个时代,他就是一轮孤月。在空旷的天际无所依,连心疼他的南山也无法给予抚慰,他悬的太高了,高的那个时代任何人都无法企及。所以他注定要孤独,要挣扎。这是坚守的代价中最重的,也是最难以忍受的。“欲言无余和,挥杯劝孤影。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念此怀悲凄,终晓不能静。” 没有什么比一颗孤独的魂无人应和更叫人绝望的,挥杯的是那个是追求本真的陶渊明在劝慰那个世俗的陶渊明。孤灯下落寞的喟叹直到终晓酒尽时还未停息,恐怕只有南山听得最真切。

不过,挣扎归挣扎,到底还是南山的魅力大,“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只这一句,就道出了陶渊明最终将灵魂安放于南山的快乐。

是南山的风把菊花的清香吹到了东山,还是把陶渊明终晓酒尽的叹息吹到了东山?那位因在东边山坡开荒就取号曰苏东坡的人也有了类似的心灵历程。当皇帝的一纸贬书念完时,这位苏学士的命运注定要与黄州的东山纠结在一起了。东山从此有幸见证了东坡的旷达,更见证了他的孤傲。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深秋之夜,一弯冷月悬于疏桐。更漏已断,心静的人已睡去。唯有一个如孤鸿的身影还在清冷的月下徘徊。有谁听到了他心底里滚滚如雷的恨?有谁目睹了他拣尽寒枝不肯依的孤傲和气节?有谁触摸了沙洲上凉如寒露的寂寞?除了冷月,就是东山了。东山,一定听到了那夜东坡孤傲而又沉重的叹息。这何尝不是一种挣扎,又何尝不是一种坚守的艰辛?不过我们还是庆幸,庆幸曾经的苦难成全了我们的东坡,成全了一种通古彻今的旷达。

今夜无月,春雪未融。夜虽已深,我还是很想立于南山或东山之脚,和他们一起,倾听或伟大或卑微的灵魂的慨叹,倾听日月的流转,倾听那被日月漂了又漂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