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挂在墙上的记忆

我去银行办事，工作人员送了一幅挂历。回来经过药店，导购看到我，热情招呼，临走也送了我这个老顾客一幅挂历。

这两幅挂历，做工较粗糙，乃集体定做，批量生产，作为附赠品，貌似都不太注重品质。如今，很多家庭是精装修，这挂历拿回家，无处可挂，容易破坏精致装潢的整体气氛。我忽发奇想，如果可以穿越，拿着这两本挂历回到小时候的乡村，或许会引起一片羡慕的目光吧。

年少在乡下，还没有听说和见过挂历。那时，家家每到新年，门扇上贴门神像，无外乎秦琼、尉迟、关羽、张飞，战袍盔甲，银枪大刀。我觉得他们长得差不多，都是浓眉大眼，仪态威武，没得看头。正房里的四面墙上则贴满带日历的风景画或明星画，就显得热闹好看得多。东面墙上照例要贴恭祝某某家新春愉快合家欢乐大吉大利的小字条幅，旁边常挂一个字典一样厚的日历本，便宜实惠，家家必备。乡下人没条件讲究，图个实在和喜庆，新年里，张贴些花花绿绿的图画，显得喜气洋洋。

出门拜年，我喜欢看人家墙上贴的年画。这家和那家贴的，有相同的，也有不相同的，走的亲戚越多，看到新鲜年画的机会越大，走亲戚的兴趣就越足。有的是单张的，有风景，有明星，花红柳绿的，俗气而欢喜。有的是四连张，一张又分四幅画，每幅画下面配有文字，连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故事，逐幅看过去，像看电视剧。有的旧年的还没撕去，或没撕完，压在新画下面，露出一角半角来，故事看不全，还得猜，颇有趣。因为个头小，最上面的文字常看不清，关系近的亲戚，就毫不客气，找个板凳，站上去看个够；关系远的，不好意思放肆，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悄悄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看得眼睛发酸，乐此不疲。年画里的故事多讲才子会佳人，英雄配美女。传统的有杨家将，三侠五义；时尚的有《上海滩》《霍元甲》等剧照版贴画。那些故事多从收音机里或电视里听过看过，从墙上再看一次，有种老友重逢的感觉。还有的人家，孩子有出息，年年得奖状：老大的，老二的，一年级的，二年级的，一张张奖状能贴满半边墙，引得客人啧啧赞叹。

我家墙上常贴风景画，桂林山水甲天下，黄山迎客松，万里长城，辉煌故宫，显得颇有文化味道。父亲是中学教师，这些画多是学生送给他的新年礼物。画下面空白处有学生手写的祝福，我喜欢站在风景画前，一张一张看过去，看谁的字写得好。

渐渐地，挂历开始出现在乡下人家的墙上，最初多是在外工作的人带回来的，自己买的少，毕竟，那时一幅挂历不便宜。挂历很精致，像城里的时髦小姐，与简陋土气的村舍有点不太协调，但让闭塞的乡村显得洋气而时尚。那时的挂历，有风景和明星两大类，农村人家多喜欢挂明星画，多少显得有点俗气。如今，到乡下走亲戚，家家墙上会挂几幅挂历，也是赠送的。卖摩托车的，卖农资的，信用社的，有线电视的，年终与农户联系感情，在恭贺新禧外，还特意用醒目的大红字，注明地址、联系人、电话，以求合作愉快，最终互惠互利。

我最喜欢的是那种挂在墙上的，像厚厚的字典一样的日历，纸张薄得吹弹可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它有三百六十五张，每一张正中间，是阳历和阴历的日期，旁边标注宜婚忌嫁，五行八卦，最下面一两行小字，或是菜谱，或是名人名言，或是一些古怪的偏方。我曾抄了不少名人名言和偏方，不知道放在哪里了，即便找得到，字迹也该淡了，泛黄了。那些名人名言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偏方也没用过一次，不知灵不灵。这样的日历，挂在没有粉刷过的裸露着本色的砖土墙上，尤其显得协调温馨。

日历每撕一张，日子就流走一个。把那些大大小小的日历一张一张撕开铺在一起，必然壮观，又让人惊心动魄，不经意间，人就到了中年。逝去的日子里有欢乐，有悲苦，有梦想，也有失望。再回首，却发现，曾经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而珍贵，使人倍感温暖，也让人对未来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