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行歌
从江是苗侗少数民族聚居的地方。苗侗同胞善歌,土生土长的从江人,大多都会唱歌。这里,无处不歌。
那一日,去到了小黄村侗寨。村寨不大,四面环山,一条小溪穿寨而过,风雨桥雕龙画凤,吊脚楼翘檐林立。信步闲游,石板路平坦纹出线条的图案,鼓楼高耸与蓝天白云辉映,偶有拐杖的老人牵着孩子驻足观望路边的行人,几只狗儿眯缝着眼慵懒地享受阳光的照射。是宁静,在安抚过往的灵魂。
一声高昂,一声清脆,一声低吟,蓦然让听觉占据了视野的饱览,如一幅画划出一道弧线,如黄鹂在林间的第一声清唱,如鸥鸟让湖面惊起一圈涟漪。
你听过蝉的声音吗?
偌大的林子只听其声,不见其影,声音嘹亮、清脆,不知疲倦地重复着同样的声调,拇指大的身躯里是如何容下那么响彻林间的乐章的?只要夏伏刚至,只要雷雨过后,盛夏炎暑,蝉声便会此起彼伏,彰显一个季节独特的存在。它存在于很多人儿时的记忆之中,记忆会因某一个特殊的场合,一处初次涉足的风景突然重合、唤醒。唤醒我对蝉这种动物的脑海浮现却是在小黄,那千人同唱的侗族大歌。
歌声乍起,如蝉鸣群起,一切都在歌声中活了起来,跳跃了起来。小黄的姑娘、小伙、老人和孩子手牵着手,在鼓楼下面列队而站,姑娘们头上、颈上、身上戴着闪亮的银饰,一身环佩叮当,耀眼夺目。小伙包着印染的头帕,穿着紫黑得发亮的侗布衣服,精神抖擞。由一个人声音起,完了众多声音起来,一起高歌,一起浅唱,高得仿佛穿透云霄,低得又似乎渗进了泥土。无需指挥,无需伴奏,心中藏着歌,口里含着歌,笑里蕴着歌。一位小黄的歌师说,在小黄,孩子听着歌声长大,长大了,她浑身都是歌。有客人来了,对歌敬酒,有心仪的姑娘,行歌坐月,逢年过节,歌声成海。是啊,因为有歌,村寨是宁静而又热闹的,是满足而又快乐的,我的心也在歌声里满足而快乐。
那一天,去到了西山顶洞,水车之乡。去到那里,唯见房前屋后,溪水潺潺,水车吱呀,伴水呢喃。不过,少了歌,我心想。
农村做客少不得糯米饭、米酒,鸭稀饭煮青菜,白切鸡配辣蘸,简单而原味。席间边吃边聊几回合下来,酒兴便来了,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在浓浓的米酒里,人的心也似酒发了酵,越煨越浓,浓了印象,浓了情谊。不知是谁起了头,唱起了酒令歌。
歌声起,所有的人停止了交谈,停止了敬酒,歌声完,所有人便一起喝彩拍掌。通常这样的情形,唱歌者手端着有酒的杯子, 望着对方极尽真诚和谦恭地希望用歌声打动对方而饮下手中的酒,也通常如此,对方是实在不能拒绝或者是不忍拒绝的。会唱这样的歌的,会巧妙地用即兴编歌来还唱,不会唱的,也会豪气干云地一口而饮。此时此刻,酒也是甜的,心也是美的。歌兴伴着酒兴,酒兴助着歌兴,酒兴越浓,歌声越悠扬。忘了烦忧,忘了时空,忘了似水的流年。
酒过三巡,人已沉醉,离开吃饭的阁楼,到得门口,却见三五个人正襟围坐一周,一个大哥正低头轻拨一把牛腿琴,对面其中一个大姐正和着琴音轻轻低唱。我生怕扰了他们的雅兴,放慢了脚步轻轻悄悄地坐在一旁静静地聆听。
同行一位朋友告诉我,这是山歌,歌的大意是:我们行歌坐月,我手拿木凳,不由自主坐在你的身旁,一经坐下,便再也不想离开。虽然我心仪的人是你,可惜如水中望月,假如有一天你心中有了他,那是因为爱情发生了变化,我的痛苦不能自拔……
这样的歌不像小黄齐声共鸣的侗族大歌,如果说侗族大歌是清泉闪亮萦绕苍穹,那么这样的歌却是人间的私话和告白,会听得心醉,听得眼里含情。歌声停止,心还在深情的旋律里游荡,半晌才回过神来。
夜色渐浓,人随着歌声慢慢地恍惚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窗外一轮圆月皓洁地挂在天空,月光透过窗棂微洒在唱歌的大姐盘髻的发梢。无风,无落叶沙沙,却有草丛里的虫儿和鸣。无影,无人语喧哗,只有琴声铮铮,轻歌浅吟。
在这样的氛围里,你会不知不觉萌生爱意。在从江的侗寨,会拥有最纯粹的爱情,你会因为一首歌而爱上一个人。所以在那里,才会有行歌坐月,月下对歌,楼下弹琴,守望着心仪的姑娘,用歌声俘获忠贞的爱情,才会唱歌唱到东方亮。在那里,才会远离了浮华骚动,疲惫心衰,还心灵一片栖息的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