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天湖旧事
回家路过仰天湖景区,想要进去看看,被管理员拦住。突然发现自己已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乡人了:身份证是外地的,车牌号是外地的。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这个在我童年留有许多回忆的地方,这个曾经随意进出的自家的“花园”,如今要买上一张门票才能进去了。我何尝不熟悉她的芳容,我曾无数次从那里经过,在那里嬉戏。但每次经过,就想去看看,想念她,就如想念一个故友,一个童年的伙伴。
她一如当年的容颜。一湾碧水,悠闲地躺在冈峦起伏的高山草原的怀抱里,映着蓝天,与周围的绿草相映衬,远远望去,恰似天穹的一滴晶莹的泪珠;湖的南面是水草茂盛的湿地,一条水泥栈道时断时续,蜿蜒着从长满野草的湿地中穿过;湖的两边,那些年代久远低矮简陋已被废弃的石砌小屋如在时间中凝固。碧绿的草原上,牛儿马儿或卧或立,散落在平缓的冈峦间。
她也扮上了时代的新装。童年时的土路早已换成了水泥路,以湖为中心沿着四周筑了一堵高高的石墙,墙内又建了几栋房屋,做旅客餐饮住宿之用。一座座高大的风力发电塔矗立在山头,沿着山势蜿蜒而行,巨大的风轮缓缓转动,甚是壮观。
我家住在仰天湖南面山脚下的芙蓉,姨家住在仰天湖北面的南溪,中间隔着高大的仰天湖山,小时去姨父家都是徒步,从南面的山脚沿着山中的小径穿过茂密的杉树林和灌木丛,好不容易爬到山顶,顶着犀利的北风在山顶的沙土公路上走上几公里,再从北边一直下坡到山脚。来回30多公里的路程对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来说是一个艰巨的挑战。但姨家对童年的我有着异乎寻常的吸引力,也许是姨父温和的笑,也许是姨的慷慨还有表弟们的热情,也许是姨家的鞭炮和烟花。姨父家村里家家户户都生产鞭炮,每年年底,一到腊月,心里就开始期待去姨家玩耍。
春节的前几天,家里的过年猪杀了后,提着几块肉,父亲就带着我出发了。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从南坡登山,往上走,接近山顶,树木逐渐稀少,雾越来越浓,风越来越猛,旁边的树上挂满了雾凇,琼枝玉叶,在雾中朦朦胧胧的,似乎到了仙境,但我却无心欣赏风景。到了山顶,树木全消失了,只剩下起伏的草地,在浓雾中影影绰绰,冷湿的风吹着,身上、脸上、头发上都是一层水汽,冻得鼻涕直流。从北面下坡没多远,有几处坟地,流传着人们在此处碰见鬼的传说。虽然父亲就在身边,每次经过时都把心提到嗓子眼,加快脚步逃离。如果运气好,碰上晴朗的天气,则是另一番景象:阳光普照,微风轻抚,微波荡漾的湖面闪闪发光;蓝天白云,牛躺马奔,云蒸雾遮的群山若隐若现。
到了姨家,一杯热水,一张张温和的脸,让一切疲惫都消失了。住上一两天,走时姨父便帮我们准备好过年的鞭炮和烟花,带着对新年的向往,像是背着一筐快乐,回家的路途便不觉得疲惫。
仰天湖见证了我童年的快乐,也见证了亲情。初二那年,跟所有逆反期的孩子一样,我几乎没用心读过书。对于我们农村中学的孩子来说,根本没有升学的理想和期望。长辈和老师虽则偶尔表面说几句空洞的鼓励语,实则他们内心也根本不指望我们能在读书上有什么成就。
这样,一群“臭味相投”的孩子便四处游荡。不知是谁的提议,我们一群四五个同学便走了十几里山路爬上仰天湖。那天天气很好,湖边静悄悄的,只有伙伴们的欢笑声,我们在时断时续的栈道上跳跃着来到湖边,湖边的草丛中有一只竹筏。少年们总是不知天高地厚。既不会游泳,也不知道湖水的深浅,一群人便嚷嚷着爬上了竹筏,拿起竹篙向湖心划去。乘筏的人不专业,坐筏的人不安分,竹筏颤颤巍巍的,在离岸十多米的地方一个倾斜,我掉进了湖里。我惊慌失措地抓住竹筏,身子向下沉去,心里被恐惧笼罩着。就在绝望的时候,当水漫到大腿处时,脚竟然触到湖底了。这无疑发现了新大陆,没有落水的伙伴们也纷纷跳进了湖里嬉戏。
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湖底有许多手掌大的河蚌,每个人都满满地捡了一袋。刚刚还是烈日当空,突然阴云密布,上岸时,大家都冷得瑟瑟发抖,连忙跑进湖边的石屋里生火,围着火堆取暖烤衣服。回到学校,我到学校附近的爷爷那里把河蚌煮了。不知道是爷爷的技术不行,还是河蚌本身不好吃,我尝了一只,满口的腥味。
多年过去,我已经不记得同去的伙伴的姓名,而那种快乐却留在了心底。
上高中时农村的自行车还很少,我用自己节省下来的生活费买来一辆二手自行车,在村子附近骑来骑去已经不能满足我的热情。青年们每年在仰天湖草原上举行的摩托车比赛启发了我,我于是决定骑着它去姨家玩。
陡峭的盘山公路绝不是骑车的好场所,但却刚好适合我那颗年少轻狂的心。上坡的路很陡,骑一段推一段,艰难地到了山顶,才有一段相对平缓的路程。除了我这么傻的人外,相信没有第二个人在山顶的那段路骑过自行车,也没有人会体验过那种与众不同的乐趣。在U型的草地,把车推到山顶,从一端向另一端冲刺,车轮碾压着青草,身子摇摇晃晃的向前狂奔,风在耳边呼啸,心在云端飞翔。
过足了瘾,收了心向北边姨家的方向下坡。我没有意识到挑战才开始,危险一步步向我逼近。连续不断的下坡,频繁的急转弯,随时都会给你致命一击。刚开始时,还能控制车速,可路越来越陡,刹车皮很快就磨光了,车速便越来越快,头脑一片空白,手上几乎没有办法做任何动作。在一个急转弯处,前方是十几米深的悬崖,我根本无法转弯,眼看就要摔下去,本能地松开龙头,身子往左边倒下去,终于在掉下悬崖之前摔在路面上。身上虽大片擦伤,却捡回一条命。这是我离死神最近的一次。忍着痛爬起来,再看那自行车,前轮已经变形弯曲无法再骑,却又不舍得扔掉,于是一瘸一拐地推着那辆变形的自行车,几个小时后才到姨家。自此后,我逐渐收起狂野的心,不再轻易以身涉险。
时间流逝,岁月更替,美丽的仰天湖也经历着蜕变,但青少年时候关于亲情和冒险的记忆却留存心底。每次驱车经过这段被我用双脚丈量过的土地,一种亲切感便油然而生。如今的她少了些往日的朴实,却多了份妩媚,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在我心底,就如青梅竹马的初恋变成了大众情人,一丝失落,一丝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