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记忆
美食的普及,吊高了大众的胃口;美食的喧嚣,祸害了味蕾的判断;美食的泛滥,唤起很多人对食材的质疑。世人对美食的考量,不再单单停留于舌尖上瞬间的感受,偶尔,记忆中的味道反而抢占了先机,勾起无限的怀想。
早上走进面店,什么样的面条都有,看起来色香味俱全,但吃起来并不心满意足。颜色和味道过于浓重,总感觉鸡精味精等现代调味品太多,麻木了味觉的敏感,找不到本真。说实在的,我是比较喜欢吃面条的人,走过南北西东,吃过很多面条,还真没有碰上能超过小时候蒜苗面的味道。因为无法找到,也无法重置,所以越发渴求,越发思念。
每逢佳节,全家人团聚的时候,我总要对大姐说:“小时候的蒜苗面你是怎么做的,咋那么好吃呢?”大姐笑着说:“怎么做的,就是自家收的小麦,不去皮打成面粉,黑乎乎的那种,做成面条。下面前,切几个菜心咸菜,放点胡豆酱,和点蒜苗一起炒。然后烧一大锅水,等水开了之后,把面条放进锅里煮熟。最后把盐和先前炒好的咸菜一起放进盆里,舀适量面汤进去,把面条挑到汤里就行了。”我说:“你再做一回我们吃嘛!”大姐呵呵一笑:“我做出来恐怕你不喜欢吃了,那时候吃饱都是问题,什么东西都好吃!”我也曾照大姐说的试过,但怎么也体会不到当初的味道了。难道是面条的材质不一样?难道是作料不真?还是……我真搞不懂。
每当看见超市里花花绿绿的糖果,总会想起小时候的爆米花,别说吃,想起来都美得很。那时候,每到快过年的时段,街头巷尾就出现了炒米花的人。那个人通常着衣不太干净,可那身脏衣却理所当然地成了工作服。一口吹火的风箱,一只炒米花的铁罐,一条麻布口袋,一个小板凳就是他的全部家当。走到哪里,就地取材,砌一个矮矮的石灶,买点煤,把罐子架上去,生上火就开炒。他从不高声吆喝,只坐在那里炒,炒香味飘进大街小巷,贪吃的小孩闻香而动,自然会拽着大人往响声处拉。不一会东家一碗米,西家半升包谷就端来了,把炒米花的人团团围住。人们争先恐后往里挤,因为每一锅要等好一阵呢。一旦米下了罐,旁人只能让开,又自然围成圈等待。
这时的等特别有意味,大人小孩都看着炒米花的人,只见他左手拉着风箱,右手摇着铁罐的把柄,腰鼓形的铁罐外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锅烟墨,在他手里匀速而悠闲地转动着,一圈又一圈。锅下的火红通通的,燃烧着大家的盼望,那个热乎劲就别提了。待到炒米花的人停下来,取下铁锅那一刻,人们自动后退,只听“砰”的一声,清香扑鼻的爆米花出世了。嘴馋的小孩立马跑上去捡食喷出麻袋外的米花,像一群飞到打谷场上的麻雀。大人则忙着从麻袋里倒出自己的炒货。刚出炉的米花、包谷花抓在手里热乎乎的香气正浓,总是忍不住吃上一把,尝个新鲜味儿。
炒米花的人要收钱,要灌米,要加煤,还要把麻布口袋对接到铁罐子的出口,不知不觉脸就花了。可是没有一个人嫌弃他的脏,又争相把待炒的东西递上去。这情景冲淡了大冬天的冷,衬出了浓浓的年味。现在有爆米花吗?有,电影院门口多的是。它们被装在透明的玻璃橱柜里,干干净净,香香甜甜,卖相极佳,当年的质朴却不见了。我到哪里去找小时候爆米花的影子?!
我们家四女一男,母亲生到第五胎才等来一个弟弟。孩子多日子穷,小弟弟并没有因为是男丁而事事养尊处优。唯一不同的是每天早上跟着母亲上街买菜,可以得到一个厚厚的碗儿糕。大年初一爸爸会带着他在公社对面的糖人摊买个糖人。糖人参差地插在草树棒子上,均呈红褐色,有老鼠、兔子、猴子、桃子、苹果、梨等。它们不是平面的画,而是立体空心的,玲珑可爱。至今我也不知道糖人的材质是什么,感觉揉熟的面团里掺进了红糖,有弹性也有黏性。卖糖人几揉几捏,然后用根麦管戳在糖人身上一吹,那面团就膨胀起来,直到皮薄肉亮就定了型,形状栩栩如生。
弟弟站在糖人前,左看右看,既想挑一个好看的,又想挑一个大点的。爸爸这时总是不作声,任他选,想趁机考考他是否聪明。可是卖家狡猾得很,用料几乎相差无几。如果苹果上多出两片叶子,果身自然就会小一点;如果猴子的尾巴长得打个卷,四肢和身子必须浓缩。如此这般,小孩子得选好一会呢。最后弟弟选了个老鼠蹲夜壶。尽管想起来有点臭,但毕竟可以多舔一会儿糖。爸爸笑了,把他举在肩头打马马驾,看来他认为弟弟是聪明的。
三四十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看到这样的空心立体糖人。我不得不感叹这项手艺的精湛。一切糖人的大小比例、形象特征、增加删减都在他的一念之间,都在他手上瞬间的拿捏之中。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现在想起来,我们小时候吃的不是糖,是艺术品。所谓美食,无非是又好看又好吃吧。
如今生活水平普遍提高了,吃饱不再是问题,但唯有记忆中的味道,如人生第一次心仪的情人,任岁月悠悠,也无法削减她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