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芥菜记
很长时间里,以为芥菜只是家乡土菜,别处不产也不吃芥菜。离开家乡出来工作,生活在江南江北几个城市,均没吃过芥菜。直至后来出差到外省,偶尔吃上芥菜,才知道芥菜其实是一种有名且有故事的菜蔬。
家乡的芥菜与白菜、萝卜一样,同属越冬农作物。秋天撒种育苗分栽,冬春两季采摘食用。似乎比白菜萝卜上市稍晚些,在市时间也短。那年代,家乡的白菜和芥菜不像现在这么采,一铲一整棵。那可是从菜的外围一片一片地沿着菜梗根部掰掐下来,一圈圈一层层地掰掐,剩下菜的嫩心让其继续生长。那是一种可持续的采摘方式。当年的白菜名副其实,菜秆子雪白雪白,又长又宽,占了菜体很大部分,菜的色彩主要是白。芥菜不同,菜叶和菜秆子都是绿色,叶子两面皆生细毛刺,秆子又长又宽很壮实。印象中,芥菜与白菜吃法也不一样,吃白菜趁嫩,芥菜上桌时往往带着老气。
芥菜尚嫩时白菜正在市。白菜味道比芥菜好,白菜味甘,芥菜苦涩,人们宁吃白菜不吃芥菜。等白菜下市再来吃芥菜,芥菜自然不嫩了。不过,芥菜不嫩也没关系,乡人自有办法。要么将芥菜连秆带叶剁碎,拌上细盐,腌制成咸菜;要么将剁碎的叶和秆焯水后晒干,与干咸肉为伍文火烹煮。最好吃的还不是这些,是芥菜的根茎。芥菜老了,地里头会长出一根又长又粗的根茎,状如莴笋。吃法也似莴笋,将坚实的表皮削除,只剩下脆嫩的芯。芥菜根茎有个挺有意思的名字,乡人叫它“菜婆子”。这名字乡土味道浓,却极富文艺气息。无独有偶,用于作种的红芋在出了红芋苗子后,被叫做“红芋娘子”。不过,“红芋娘子”极其败味,烂兮兮的很难下咽。菜婆子不一样,鲜香嫩脆,口感极佳。倘若配上韭菜一起炒,美观又美味。少年时曾吃过韭菜与菜婆子配伍下挂面,那种鲜香味至今想起还让人垂涎。
离开家乡后,很长一段日子里,几乎忘记了世间还有芥菜。后来在家乡以外吃到芥菜,印象中只有两次,都在外省。一次是在浙江温州,那天赶上了“龙抬头”日——农历二月初二。到饭店吃饭,朋友点的主食是一份芥菜饭。起先,听朋友点芥菜饭时,以为那是一份汤饭,即江淮地区流行的菜泡饭。将米饭放进水里加上些剁碎的青菜一起泡煮,吃起来有粥的调和,亦有米饭的劲道和爽口,很受食客欢迎,许多饭店都做。温州的芥菜饭,不过将菜泡饭中青菜确定为芥菜罢了,我这么想象着。待主食端上桌,才发现芥菜饭并非芥菜泡饭,是将剁碎的芥菜与大米一起下锅煮熟的菜饭。那份芥菜饭颜色极美,芥菜的绿氤氲于米饭的白中,极似白中含翠的玉石。闻起来香,吃着可口,没了芥菜的苦涩味。
芥菜饭分盛到碗,朋友介绍二月初二吃芥菜饭是温州地区传统习俗。相传,清乾隆年间,乾隆皇帝微服私访到温州一户人家。家贫却又好客,无米下锅偏留客人吃饭。扫了米桶也煮不成一碗米饭。女主人灵机一动想到了以菜充米,将地里嫩芥菜掰了些回来,剁成碎丁与米一道下锅烹煮。或许皇帝吃腻了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偶尝粗饭淡菜感觉特别爽。吃过那碗白中含绿的芥菜饭龙颜大悦,问主人这是什么饭,他可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饭。由此,芥菜饭的好吃便传开了,温州人纷纷学做芥菜饭。乾隆皇帝吃芥菜饭那天是二月初二,温州人便在每年二月初二做芥菜饭吃,以示纪念。《瑞安县志》对“芥菜饭”尚有记载:“取芥菜煮饭食之,云能明目,盖取清精之义”。
还有一次是在广东。岭南种蔬菜似乎不论时节,随便撒点种子都能收获。时值深秋,在岭南吃上了在家乡只有春天才能吃到的芥菜。席间,有朋友半真半假说,这可是“十月芥菜”呀,便有人在一旁吃吃地笑开了。原来,这“十月芥菜”是岭南地区一句歇后语的前半句,后边还有俩字:“起心”。听了朋友解释,立刻想起家乡一句类似歇后语:“三月老芥菜——起心一时”。
芥菜老了便抽苔起芯。起芯,听起来便是起心。而起心,似乎专有所指,令人产生某种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