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梳子
现在去想童年生活,多病的父亲大约总是在医院,母亲上的是固定晚班,每天下午三点半到半夜十一点,所以我的记忆里就老是外婆。
跟外婆在乡下生活的时候很小,自然也不知道城里乡下的比较,现在知道那时候很苦,却是长辈们嘴里道出来的,于我却并无深刻的体会。因而直到上了学,我还是一有空就往外婆家跑。
那年寒假,我大概是十三四岁的光景,个子已经很高了,特别是一头浓密乌黑的靓发,与羸弱的身体反差甚大。
“妹妹,我去你三姨妈家,你跟我去么?”三姨妈家有两个年龄和我相仿的表弟表妹,外婆一问,我满口答应。
三姨妈是母亲姊妹中最漂亮的一个,也是嫁得最好的,夫妻俩收入高,孩子又少,在当时算是很富裕的了。但是三姨妈为人甚是泼辣,且言辞犀利,得理绝不饶人,对我们这一班孩子也是斥责时多、慈爱时少,因而我们见了她也常是敬畏有加,避而远之。不过,对外婆,做女儿的她却是无可挑剔的。
那天早起,外婆将她那稀疏花白的头发刮拉几下后,便将梳子递给了我。这是一把月牙形的小木梳,被漆成了黑色,可能是多年发脂的养护,泛着油亮的光泽。我浓密的头发解开后就散披在肩上,梳子一下去,便如一只小船淹没在黑色的汪洋中,原本多的头发,经过一夜的睡压,已是万千缠结,一时半会哪里梳得顺。姨妈起床的声音从内屋压过来,我可不能老霸着梳子,耽误别人的梳洗,心里一急,手上力度就把不住了,只听得“喀嚓”一声,黑色的木梳从正中断成了两截,这事要放在现在,可是顶小顶小了,可当时我却如晴天霹雳一般,惶恐万分,不知如何是好。
“是梳子断啦?”坐在一旁的外婆发话了。即使眼神再不济,也能看出端倪。我一时不知怎么说,只沉重的点点头。
“不要怕,一把梳子算什么。”外婆宽慰着我,见这法子不奏效,便转口道:“把梳子给我,是我梳断的。”
我默默地把梳子递给了外婆,绷紧的情绪似乎松弛了一点,但在心的深处,却隐隐有一些不安在骚动,我知道,那是一种不敢负责的耻辱,是一种负罪的自尊在挣扎。
姨妈终于找梳子了,外婆轻轻告诉她,是自己不小心弄断了。“您那几根头发会弄断梳子?”姨妈轻描淡写笑道,眼睛却望着我。
我的脸猛然一热,顺势低下头,极力不去看姨妈,是的,我把自己该负的责任推给了外婆,这才是我真正的错误,是比弄断梳子大得多的错误。
事过多年以后,外婆已经化作山坡上的一垄黄土,步入老年的姨妈或许早已忘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幕,惟独我,还时常在脑海里放演着,而羞愧、自责以及说不清楚的情绪常纠缠我心。想想看,如果当初我承认自己弄断了梳子,还会有这些么?聊以自慰地是,这件事让我成为一个负责任的人,对自己,对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