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花散

千回百转的鸟声里，春已深，杨花散。杨花散，散如梦。

是的，春晨醒来，和衣而起，推门而出。仰首，天空是洗过的，澄澈明净而又高远，深邃的蓝里，似乎养育着天堂的梦幻，深不可测。风是一小绺一小绺吹着的，顺着山坡吹，顺着村巷吹，顺着鸟声奔跑的方向吹，一树一树的杨花，就在这浓郁的鸟声里打着滚儿，顺着山坡滚，顺着村巷滚，顺着梦醒过来的方向滚。

醒过来的鸡雏们一扑棱从场院的拐角处扑过来，被迎面滚过来的絮团儿挡在了脚下，有几只便急急地用尖喙去啄，谁知越是使足了劲越是啄食不到，便愣了头顿在空中，看着絮团儿在徐风里滚向场院深处，又有三两只扑棱了翅膀奔跑着跟了去。这情景，站在场院边上的老人看在眼里，默然笑了笑，独自提了箩筐去往场院深处。

杨花散，散如雪。

柳丝儿千条万缕，如烟似雾地拢着，沿着村巷，沿着小河，在清风里，发丝一般拂着。未及绽放的鹅黄芽孢里还孕着昨夜的梦，晶晶亮亮，鲜鲜嫩嫩，似乎微风一吹就会开口说话，说昨夜的珠露，说黎明的辰星，说一个顽皮的孩子望着柳梢发呆，说一些诗歌的词语一不小心就落地，摔碎成阳光斑驳的银币。这时候，炉灶里的晨烟升起，袅袅娜娜，和着柳梢，迷迷茫茫地洇染出一片云遮雾罩的景象。大把大把的阳光泻下来，顺着柳树的枝杈，絮团儿就缥缥缈缈地舞起来，绒绒的，暖暖的，童年的我就喜欢偎在祖母的怀抱里，坐在门前的柳树下望着絮团儿惊喜地喊着，叫着，那絮团儿似乎能够听得懂我的叫声，就齐齐整整地跟了风，滚动着，累积到墙根下，打着旋，顽皮地就越过栅栏，蹦跳着去了庭院深处。祖母就会编了好听的儿歌给我念，字字句句里漾着爱惜之情。

我爱杨花，爱散散漫漫的杨花，更爱雨雾中的柳丝。

雨落起来的时候，柳梢就齐整整地醉在一抹烟雨里，水墨一般勾勒出春天的棱角。小河从村庄的腹部绕过去，石桥就从小河的腰部拦过来，烟雨里的人们或荷锄而立在石桥上，或顶了草帽拉了木车从石桥上穿过去，童稚的孩童们就会奔走着，追逐在石桥边，水声淙淙，石桥静谧，柳烟迷蒙，远处的山，近旁的村庄，这一切就像被谁打磨了的语词，缀饰成诗歌的篇章，书写在辽阔的村野大地上。黄昏来临，雨燕翻飞，箭一般翔集在村庄上空，如豆般的辉光亮着，照着青青瓦舍，照着檐前斜插下来的雨丝，牛羊在牧人的鞭梢声里踢踢踏踏归圈而来，嘹亮的铃声穿过雨雾，弥漫成村庄清清凉凉的夜曲。

杨花散，亦会散如歌。

城市少缺泥土，少缺漫漶的烟柳。虽然春风依旧和煦，春雨依旧会润无声地潜入暗夜，但城市的街巷里少缺杨花散漫。春浓的时候，我还是会带了孩子去往近郊的山野，看杨花飞舞，给孩子说童年的故事，而孩子们总会因缺少了切身的经历而迷惘，杨花还会如梦么？杨花还会卷起雪样的絮团么？

于是，我就乘着春风荡漾的夜色，倚窗凭栏，在心田里碎碎念，念一曲杨花的歌，念一曲童稚的梦，为亦步亦趋渐行渐远的故园柳。

今夜，杨花如歌，入你我的梦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