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爷爷，名正德，在家族男丁里排七，孙辈都叫他“七爷”。

爷爷性格最显著的特点是耿直、倔犟，人称“老倔”。有一年天旱，拽到秋天某日下起了大雨，正下着，爷爷从外面急着赶回来了，拿上锨，叫我和他一起把路上的雨水引到玉米地里（我们家的责任田在路边）。雨越下越大，我们全身已湿透了，就劝他回。但一任我和大妹怎样劝说，他都不听，赤着上身，冒着大雨，直到看着雨水顺着他的导引哗哗流进了地里。他兴奋得像一个老顽童，全不像一个73岁的老人。

1984年，我高考落榜了，情绪低落，就和母亲商量我复读的事。爷爷知道了，冷冷地说：当农民种地再好不过了，是人都得吃饭。如果没人当农民种地了，你吃什么？我一时气噎，母亲忙安慰我，说爷爷话直理端，并没其他意思。果然当我复读走时，他没有再说什么，还鼓励我好好学习，帮我在自行车上把东西捆好。这一幕至今深深地留在我的脑海里。

我一直未见过婆（奶奶）。据父亲说，他12岁那年婆因病去世了，从此他和叔叔与爷爷相依为命。那年爷爷才45岁，然而，爷爷已是死了两个老婆的人。爷爷说他命硬、克妻，此后，再不续弦。

爷爷一生爱下地。生产队那阵，他当过多年生产队长和保管，长年带领男女劳力下地劳动。之后，生产队派他到离家约15里的黄河滩种瓜，这一种就近20年。爷爷种的瓜个大、味甜，一般每个都在30斤左右，有的甚至长到四、五十斤，引得许多人前来参观。除施肥用家肥、油渣外，爷爷说秘诀主要在一定要务弄好瓜秧、瓜蔓，尤其要抓紧天正热的时机。因而夏天当人们正午休时，他却在烈日下，光着脊背，像照管儿女一样，精心伺弄着瓜田。

责任田到户那年，爷爷刚70岁。由于父亲在外工作，母亲身体不好，爷爷便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力。平时他一个人下地，到假期便带领我们姊妹几个到地里劳作，手把手教我们锄地，割麦，种玉米。那时，我们小，都贪睡，每次下地爷爷都要叫几次我们才能起来。那时，家里还养着牛、羊、猪，爷爷除了干地里活，还割草、放羊，喂猪，从没一时清闲。

爷爷文化程度不高，大约达到小学毕业生的学历，但他却能顺畅地读完一本书。爷爷平生最爱看的书是古典小说《三国演义》，里面一些故事情节他都能熟练地讲出来，像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关羽“出五关斩六将”、“华容道义释曹操”等章回，爷爷讲起来更是如数家珍。关羽关云长是他一生顶礼膜拜的偶像。爷爷一共弟兄五人，他行二，在十几口人的大家庭中，他默默无闻地挑起了担子，无怨无悔地支持其他弟兄在外求学、工作、报效国家。爷爷是不是多少受了关公的影响呢？爷爷从不占人便宜，他常说借面要“低借高还”。婆去世了，一个男人家抚养孩子成人不易。他常常拿上布料求别人给父亲缝衣服、做布鞋，有时遭到别人的冷落，尝尽了世间的冷暖。但给予他帮助的人，爷爷总是加倍偿还，从不亏欠人家。爷爷练过武，会几套拳脚，听说年轻时几个小伙子都到不了近前。但他从不仗势欺人，反而常为一些弱小者打抱不平。他虽然很倔，却充满正义心的善良。邻居改门爷、贵彦爷死了，他难过得几天吃不下饭；家里养的狗吃死老鼠死了，他也伤心不已。

爷爷简单、透明，思想传统而精神快乐。“爱下地不下地”，成了他评判一个人“勤”和“懒”、甚至“好”与“坏”的道德标尺，尽管我们认为并不科学。

我们几个从小都跟着爷爷长大，和爷爷很亲。在那困难的年月，他吃什么总要给我们留一点。后来我到西安上学、二妹和弟弟上高中了，家中经济负担越来越重，母亲也就到外面打工补贴家用，家里就剩下爷爷和大妹了。爷爷刚强、勤劳、淳朴、善良的性格和品质深深地影响着大妹妹。大妹妹与爷爷非常像。后来，我们举家迁到了西安，爷爷不愿去。开始几年，大妹妹在家陪着他，到周末我时不时去看他。不久大妹出嫁，我也调到离家更远的地方了，爷爷没办法才去了西安。但他仍是思念故土，他说“长安虽好，不是久留之地”，到西安短短几个月，爷爷就生病了。身体硬朗、一生未吃过药、进过医院的爷爷，到这会还坚持自己的原则。知道自己不行了，爷爷闹着要回家乡。1994年，84岁的爷爷在生他养他的土地上安详地走了。从他去西安到离世，仅一年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