鳄鱼湖的午后时光
祁果去日本、美国考察,回来后一直躲在蛟河的深山老林里研究他的人类学。前些天他来吉林市里修车,我们相约见了面。
一、
祁果是商人,也是学者。因为都喜欢动物和文学,我们便成了朋友。他在山里有个很大的园子。那园子座落在湖边。因为那湖背靠一座形状像鳄鱼的大山,人们便都叫它鳄鱼湖。湖的周边有茂密的森林,只有西边镶嵌着几块稻田和养蜂人的小屋。每年除了偶而在外忙生意,大部分时间他都躲在湖畔的木屋里进行课题研究。陪伴他的是一只英国短耳猫努努;金毛犬哈利,还有哈利的闺女妞妞,和两条小狗。
因为涉及一本书的修改,我聊的重点是暴马丁香,是生长在北方森林里的一种珍贵树种,也是被称为西海菩提的花树。他的话题也是树,有松树、梨树、苹果树和有关人类基因的生命树。
每次和祁果聊天都很享受,尤其是聊起有关动物和人类的话题,他那双半醒的眼睛立刻就会睁大并闪烁出光亮来,他夸起猫狗像夸自己的孩子,说起山林里小动物的趣闻逸事更是如数家珍。可今天不知为什么,他不仅思维总是断线,话题也总是脱档。话里话外能听得出,他惦记着远在北京的妻子,在美国读书的女儿,还放心不下山里的猫狗和鸡鸭。
祁果说,他这次从吉林到北京,又从北京去美国,虽然来去匆匆,但还是耽搁了不少时间。因为总不在家,山里的动物便成了精,不仅趁机袭击了鸡群,家里也被祸害得一团糟,黄鼠狼喝血,山猫吃肉,老鹰跟着抢食,还有两条腿的动物也惦记着山庄。
二、
车还没有修好,祁果便急着要我先送他回去。到了山庄,离木屋很远就听到了狗叫声。打开门,几只金毛犬摇着尾巴扑到他的身上。祁果介绍说,这个是老狗哈利,那个是妞妞,两只蹦得最欢的是清秀和九妹。
哈利旁边还站着一只破了相的大公鸡。
看到几条狗兴高彩烈的样子,我说大晴天的你干嘛把狗关在屋里?他说这山里啥动物都有,稍不留神就把狗弄走吃了。我想想也是,这深山老林的,走出很远才能看见人家。这看山庄的人又因为疫情被隔在外地了,如果真要是来个坏人,啥事都可能发生。
已经过了中午,祁果给狗添了些狗粮,又给那只鸡扬了些苞米,这才把路上买好的下酒菜摆放到桌上。
酒满上了,祁果说大哥你喝点,下午回去我开车。我端起杯只沾了沾唇便放下了。那只大公鸡就站在我的脚下,紫红的冠子被啄掉了一半,一只眼睛半睁着,尖尖的嘴巴已经变了形。看到它伤痕累累的样子我问祁果,就剩下这一只鸡啦?祁果说还有几只,都在湖边呢。说着,他放下筷子喊了两声“哈利”,听到喊声老狗哈利乖乖地进来了。祁果说我现在成了动物园的大班长,即要喂好它们,还要时刻提防着它们。他说这只鸡五岁了,也是爷爷辈的,不知为什么那些鸡都嫌弃它,只要它一回到鸡群就会受到攻击。没办法,只能让它在外边养老了。
我说干嘛不一刀剁了吃肉?他说你太残忍了!
说着,他又喊来了小狗清秀。祁果说这小崽子也不是好东西,总是欺负它爷爷。哈利的腮帮子都被它咬穿过。
那小狗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它冲祁果轻轻地“汪汪”了两声,又低头嗅了嗅老狗哈利,然后晃了晃尾巴走开了。
三、
吃饭时祁果出去过两次,一次是去书房喂猫,短耳猫努努就睡在书房的床上。另一次是去库房取东西。祁果说他在库房里看见一只山猫(猞猁)。我知道山猫是小动物的天敌,最爱吃野兔和老鼠。我说那山猫平时都尽量避开人的。祁果说冬天林子里没啥吃的了,它便跑到山庄来了。
从市里回山庄的路上,祁果一直在说给老鼠下药的事。他有一片苹果园,4000多棵树去年就挂果了。临出国前,园艺师叮嘱他,一定要下完鼠药再走,今年雪大,如果不下药,老鼠肯定会祸害死那些树。因为苹果树皮有甜味,每到冬季缺粮时,老鼠就会把苹果树根当点心啃了。
其实,祁果的园子已经下了几年药了。令他吃惊的是园子里的老鼠不但没减少,反而越来越多了。为了改变板结的土壤结构,他去年秋天雇人把苹果园深翻了一遍。看着那些被翻出来的鼠窝,给他干活的农民提醒他说,你把老窝都给掘了,老鼠肯定会报复的。
祁果说老鼠连窝都没了,还能嚣张到哪去?
祁果的苹果园离山庄很远,要绕过湖泊,再经过一个山坳才能看到那片林子。看到又要出门了,几条狗立刻兴奋起来,相互追逐着跑到了前边去了。
我们刚离开木屋不远,湖边鸡舍突然传来鸡的尖叫声,听到这惊慌的声音祁果赶紧跑了过去。当我跟着赶过去时,只见一只红脸黑毛的飞鸭正在掐一只公鸡,无论祁果怎样拉扯,那个黑呼呼的胖家伙就是不放。最后在两条小狗的帮助下,祁果才救下那奄奄一息的公鸡。看到公鸡被欺负的样子,祁果找到一根树条子想惩罚那只鸭,那家伙却扑棱扑棱翅膀跑到正在融化的湖面上去了。
湖面中间已融化出很大一片水面,有两只野鸭正在泅水,湖的上空有只灰白色的鹰在盘旋。看到鹰自由翱翔的样子,我猛然想起了吃天鹅的海东青。
祁果也注意到那只鹰了,他赶紧打开鸡舍的门,挥动树条把剩下的几只鸡撵了进去。关好门,他又朝天上看了一眼。我知道鹰喜欢猎食野兔、蛇和老鼠,如果不是因为冬季食物链出了问题,它是不会盯住这些家禽的。
四、
沿着湖边的小路绕过一片稻田,我们很快就进了山坳里。妞妞兴奋地跑在前边引路,两条小狗在树林里撒欢儿,林子里不时传出野鸡的嘎嘎叫声。唯有老狗哈利忠实地跟在他后边。
在经过一片露出苔藓的湿地之后,苹果园终于出现了。
果园上边是原始森林,山下是刚醒来的田地,那些苹果树就站在散发着春草气息的山坡上,那阵容让我想起生机勃勃的军营和一张张稚气的笑脸。
祁果急不可耐地走近园子,眼前的情景使他惊呆了,只见那些苹果树像被扎了白色的绷带,从根部开始齐刷刷地被剥掉了一层皮,创面被剥离得干净利落,并且是逐行逐棵进行剥离,整个园子几乎被毁了。
祁果抚摸着那些树。对于他来说,4000多棵树就像他的孩子,这些年他浇水、除草、剪枝、打药,不知倾注了多少心血!这眼看着就有了收获,没想到却惹来了横祸。
站在山坡上,他不停地给人打电话,询问被老鼠剥了皮的果树是否还能活过来?对方说,如果被啃光板或者是上下断条了,那就没个救了。
在回山庄的路上,祁果的头始终耷拉着。如果不是那几条狗哄着他,我担心他会闭着眼睛走回去。在快到山庄的时候,他突然叫住了走在前边的妞妞,这时我才发现妞妞黄白色的背毛上有两个醒目的黑点。祁果摘下了那黑点。他瞪大眼睛说刚刚醒来的草爬子(蜱虫)最厉害,钻到狗的皮肤里就弄不出来了。如果钻到人的身上就更可怕了。我仔细看了看那病毒似的虫子,圆圆的身子小脑袋,躺在手心像半个黑豆。祁果把那黑豆似的东西放在石头上,狠狠地碾了几脚。
回到木屋的书房,我看见短耳猫努努正在睡觉,身下压着几本书。我看了看书名,有鹿理梅的《与万物对话:霍金传》,有克甲斯廷。肯奈利的《基因中的人类简史》,还有法布尔的书。
我拿起一本书翻了翻,书里提到人类在几千万年前曾与老鼠拥有共同的祖先。提到鼠疫、伤寒,还提到人与动物之间的关系。
祁果抱起猫,我们靠窗又坐了一会儿。午后的鳄鱼湖十分静谧,阳光照在湖面上泛着微微的光,在融化了的湖心水面上仍旧有两只很大的水鸟浮在那里。
沉默了片刻之后,我问那些被毁了的树怎么办?
祁果想了想说早知这样,我往林子里多放些苞米就好了,那地方野兔经常出没,肯定是兔子饿极了,才嗑坏了那些树。
说完他放下了猫,就好像放下了一件很沉重的东西。老猫努努甩了两下尾巴懒懒地走掉了,看着它那一身轻松的样子,我突然有了一种想歇息一会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