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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渠水穿村流

作者: 兰香沁心2020/01/17经典散文

远在绍兴嵊州的平友在电话里说:“百里哥哥,我们一起来写写村里的那条kan(音)吧。”在他乡立业成家的平友,对故乡依恋之情深长,莫不是突然又想起老家了吧。

kan(音),是老家的土话,它不是普通话里的“坑”,老家人管“坑”叫dong(音)。这kan(音)啊,就是流水的沟渠。老家上江村的那条kan(音),是一条人工引水的沟渠,它由南向北穿村而过。

平友的话,激荡起了儿时记忆中村子里的那一渠清清的流水,刹那间漫涌在心头,流淌出一股浓浓的思乡情愁。

我少小离家,长年在外,父母亲晚年也不在村上居住,故平时已难得回村去,对于上江村的巨变知之甚少。直到有一天,村口的老亭子不见了,变成了汽车可以进出的新亭子;进得亭子走回家的青石路变成了的水泥路;一条与青石路相依而行的水渠没了影踪……忽然觉得,从前的日子已逝去久远,老家已有些陌生,想竭力去寻觅时光驻足过的痕迹,却发现心里空空的,徒增一份失落感。

曾经和一位朋友聊乡愁的话题时说过,如果我会画画,就把村里的那渠流水,以及水渠边的青石路、天井屋、晒坦、菜园,还有村里人在水渠边捣洗衣被、小孩玩水上漂浮折纸船的场景,都细细描画出来。朋友听了,叹口气,笑着说,若是我们小时候能够像现在这样用手机随拍,就能拍下一些村景村貌,留住一些光阴和乡愁。

老家上江村的背后是层峦叠嶂的山峰,山中隐身着经年不旱的层层梯田,茂华山上曾有一座香烛火旺、钟声回荡的古刹莲花寺,现如今都已茅封草长,荒芜成野地,唯有那山涧的清泉长流不息。

山上有一条涧沟的泉水,朝着村子方向奔流下来,最终在村子的顶头垂成水帘,于是便有了壮观的石枧飞瀑。瀑崖底下的水,依地势在村子后山背面的山脚自然畅流而去。不知哪年起,村上先辈们在瀑崖底下的侧旁山腰,横向开凿了一条引水渠,将高山泉水导引到村子里来,从此,便有了这样一条约一公里长的水渠。

清粼粼的山泉水,从瀑崖底顺着弯弯的沟渠,一路流淌进村,并在村中与青石路悠悠同行,转几个曲折穿越村子,直抵村口边后山脚下的那口水塘,然后再拐个弯从村口的凉亭底下流出村外。

小时候就从大人嘴里得知,村子不大,却分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上门和下门两片区。仔细寻思,还真是有点奇巧和奥妙的——上门和下门各有一个祠堂(厅屋)、各有一块大晒坦、各有一个池塘,村子中间有一条无形的分隔线,这条无形线两侧的很多房屋是背靠背的,屋门朝西的是上门人,朝东的就是下门人。事实上,村里人彼此之间是不分什么上门人下门人的,否则就变得生分了。有趣的是,下门有两个人的名字叫“上门”:一个是齐南的爸爸,村里人叫他“大上门”;一个是我的大堂哥,大家呼他“小上门”。

听村里的老辈人说,村子中间是一条鲤鱼,活灵活现的。下门晒坦居中的位置,有鲤鱼身上竖起来的背鳍,先前有十二块天然随性的石块排列在那儿,站远点望去,真的形似鱼鳍。后来村容村貌改造时,变成了十二块四四方方的水泥墩,有点不伦不类了。不管怎么说,穿过村子的这一渠清清流水,让传说中的鲤鱼更加鲜活了。

水是有灵性的,这清清渠水也给老家小山村带来了灵动和活力,当然也有运气和福分。

奔着村子流下来的清澈泉水,涓涓作声,一路吟唱,向着村子欢快流淌。

渠水流经的第一幢房子,是村里的公房。这幢房子的中间是两层楼的村小学,屋后有一个篮球场。有一头是生产队的牛栏屋,另一头堆放生产队的各种农具,村里通了电之后就改成了碾米房。

渠水刚从山上下来,像赶路似的,急匆匆,因尚未入得村子,所以一如山涧泉水,清冽透底。

在小学读书的孩子们,手脏了,口渴了,大多是来渠里洗手喝水的,尤其是热天喝上几口这渠里的泉水,更觉清凉解渴。我经不住水底下红的、黄的、带好看斑纹的小石子的诱惑,伸手去水里摸索并拣上几块,像得到宝贝似的在衣服上擦干了水,赶忙揣进衣兜,乐呵呵地笑着回课堂。上课时,小手还不停地伸进兜里抚弄光溜溜的小石子。

小学附近的人家,每天早早地挑着水桶来这里取水,一趟趟地来回,一担担地挑,直挑到家中的水缸满满。村里的其他人家,也时常因门家口及附近的水井已干旱少水,而来到这水渠里担水。

这里的渠水清清的,浅浅的,取水得用木瓢或竹勺舀上来。

村里人都说,吃了这高山泉水烧的茶和饭,对肠胃好,帮助消食,尤其是老人十分相信,有的还近乎迷信。

渠水再向前,就真正流入人丁兴旺的村子里了。

村子里的水渠,宽约一米左右,有六百多米长。村上人在水渠里分段截水,做了几道简易的碣头,以拦蓄渠水,让村人在水渠边取水用水更加方便。

渠水流经的第一户人家是梅生家。这里渠沟深、路面高,从梅生家门口沿着石阶往水渠底下走,有一块供人蹲着洗衣洗菜的长条平板石。有时路过梅生家门口,听得见木槌捣衣的声音从水渠里传上来,忍不住停下脚步好奇地张望。

渠水从路底下默默穿过一个弄堂口,与村上最长的一条弄堂擦身而过。

这条长弄里凉嗖嗖的弄堂风和光脚丫踩在青石上凉丝丝的惬意,让我难以忘怀。

小时候常去这弄堂的百樟家,找她爸柯生剃头。百樟和我同岁,平时很少一起玩,每次去她家剃头,都很少见到她。她家门前有口深井,夏天剪发洗头用的水就是从井里打上来的,我也没少喝过这井水。

长弄里有个小学同学,叫新祥,比我岁数大。他家是个大家族,好几户人家的房子一座挨一座连在一起,长长一排。墙连墙的屋子里,每户人家都有与隔壁人家相通的门。尽管都是徽派式的天井屋,但白天也并不明亮,是小伙伴们玩捉迷藏的好地方。

平友,就是在这长弄里出生长大的。他家也是大家庭,房屋的天井有点大。过年的时候,我和小伙伴一起挨家串门贺年,曾去过多次,吃过他家的米糖、番薯条,也抓过落花生、葵花子到口袋,甜甜乐乐的。

弄堂口有家代销店,娣妹开的,但这房子不是她家的,原先也不在这里,这已是搬迁过两三次之后的地方了。

娣妹家和我家同属一个生产队,队里开会、记工分都在她家屋里,二哥做赤脚医生时的大队医疗站也设在她家。她年轻时演《红灯记》里的李铁梅,那打着补丁的碎花红衣一穿,那根扎着红绸带的长辫一甩,步子一迈,姿势一摆,有模有样,好生了得。

店门口的石板桥下水流不止,店门前过往人流不断,村里人为生计奔忙的脚步不停……

朝鲜人的家也算是水渠边的。他家门口有片晒坦,地面不平整,是村里人说的那种“麻子坦”,平日里都堆着一捆捆的毛柴。

朝鲜人,算是他父母对他的昵称,村里人也都这样叫他。他爸抗美援朝的时候去过朝鲜,难怪他取名叫江朝鲜。每次见到朝鲜人,都会条件反射般地想起他爸是在朝鲜打过仗的志愿军,心中羡慕,喜欢和他一起玩。

朝鲜人和我同龄,人长得白白胖胖,脾性很温和,和他一起你会很安静。记得有一次,从村上小学放学回家,沿着水渠边的青石路走过他家门前,见晒坦里烧垃圾的火堆上慢腾腾地冒着丝丝淡淡的白烟,他一个人拿着根柴棍在火堆上戳来戳去,我也忍不住去柴堆中抽出一根柴棒,和他一同玩起了火堆。在火堆底下掏个洞,把洞里面红红的火、白白的灰慢慢扒出来,也是童年的一种乐趣。

齐县的家,就在朝鲜人家的对面,隔着一条水渠。

齐县结婚那天,我在他家里吃过鸟包子(农村人办喜事做的面包,像个逗号,膨起的上面印一个红点)、百子果(生的落花生,也有染红的生花生,和柏树籽拌在一起,意寓百子百孙)。和其他村里人办结婚喜事一样,齐县的婚礼很热闹,鞭炮和炮仗放过之后,门前铺了一地的喜红,渠中水面上也是喜红片片。

那一天,齐县家喜气洋洋,参加婚礼的亲朋好友,站在他家附近的路边、水渠边沾沾喜气的男女老少,脸上都写着笑意。

新建舅舅,小时候一直是这样叫他的,想了好长时间,才忆起他的名字叫秋林。

他家门前有一堵屏风墙,也是村上唯一立在水渠岸边的屏风墙。这屏风墙,跟风水有关,好象是用来遮风、煞气、挡视线的,村上也有人家的门前有这样的一堵屏风墙。

秋林在县城排岭的外甥新建暑假里来他家了,二哥便领着我去找新建一起玩。二哥带着我们爬后山、捉小鱼,满村疯跑。玩热了,玩累了,回到新建舅舅家屋里,喝口凉开水,席地躺下,享受地面的冰冰凉。

新建舅舅很会谈白话(讲故事),尤其说薛仁贵征东征西的故事,他能把一些细节形容得惟妙惟肖,让人听得津津有味,如痴如醉。

晚饭吃罢,他便来到水渠边的一块晒坦,坐在晒坦的围墩上。有那么一些喜欢听他谈白话的大人小孩,很快便聚拢在他身边,坐在地上听他把好听的故事,声情并茂地一一道来。

冬天的夜晚,他就在自己住的房间里,生起火盆,炭火上方吊一只铜茶壶,边取暖边烧水。他坐在床沿上,把薛仁贵的故事一集一集往下说。口渴了,喝上一口热茶继续说。

时间过得飞快,大家还没听过瘾,却已是后半夜了。这时,他会文邹邹地来一句“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明夜再讲喽。”可是,他常常拗不过大家的乞求,又再讲上一段,讲完了不忘劝说大家“太晚了,大人明天要起早干活,小孩回去要被爸妈骂的。明夜再来,明夜再来。”

小生家与新建舅舅家,同在水渠边,就隔开十米左右的空地。坐在他家的门槛上,能清晰地听到从门前水渠碣头上传来的淙淙流水声。

小生是裁缝匠。那年头村里人都是买布料请裁缝师傅量体裁衣的,所以他一年到头都有活计做。我和他一起做过一面“上江大队民兵连”的红旗。先由我在旧报纸上用铅笔描出与红旗大小比例适当的字样——那可是花了一天时间,认认真真描出来的方方正正的宋体字哟。我把描好字的纸拿去交给小生,他用针线一张一张固定在黄布上,再一张张照着字的笔画边框,仔细地剪出来。等字都剪好了,就把一个个字排列在红布上,并用粉笔勾勒每个字的外框,确定好每个字的位置。然后,将那七个字用缝纫机一一缝在红布上,一面民兵连连旗就这样制作完成了。这之后,民兵连开展训练及其他活动的地方,就有这面红旗在飘扬。

我家所在的弄堂,上头有阁楼,下雨天,家门口不会淋雨,当然也晒不到太阳。阁楼上堆放柴火、稻草和杂物。这是村里唯一一个有阁楼的弄堂。弄堂里有一位同年佬,叫银姣,住我家隔壁,也是常在一起砍柴摘猪草的小伙伴。

华东、华平两兄弟,虎头虎脑的,貌样很可爱,常常捧个大饭碗,坐在我家门前的石墩上,安安静静地扒着饭,等碗里干净了,就急忙起身回家,不然,爸妈要喊他们了。

弄堂口就是水渠,这儿有一个拦水碣头,把小生家门口流过来的渠水蓄得深深的,因此这一段沟渠流水平缓,人蹲在岸上,水就在脚边,漂漂洗洗很是方便。我们弄堂的人一般都在这里洗衣,洗菜,洗家什,甚至夏天收工晚了就在这里擦个身、洗个脚。

这一段水渠有个直角的弯,拐弯处的岸上搁着一块近似三角形、扁平、红褐色的大石头,石面的中间微有凹陷。红石头上常常被用来捣被子或大件的衣服,也有人坐在上面抽烟、闲聊。我在红石头上面躺过,有时温温的,有时凉凉的。

“五家屋”,也可以说是我们那条弄堂口上的大房子,可能是先前住有五户人家而得名。“五家屋”的小门开在弄堂里,大门则朝向村中的主干道和水渠,过了水渠就是开阔的下门大晒坦。

门前的水渠上常年架着一堆木头,早晨、傍晚常有人捧着饭碗坐在木堆上边吃饭边谈天,小孩也喜欢在木堆上爬来爬去戏闹。

早生叔,住在“五家屋”。他当了多年的大队(村)支书,是村里人公认的“老支书”。他做人正直,硬朗,大公无私,对自己和家人要求甚严,说话做事干脆利落,让全村人信服和钦佩。我在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写过一篇作文《我们大队的好干部》,说他如何挤时间识字学文化,从不识一字到后来能够看文件读毛主席语录。初二年级时的一篇作文《筑堤》,写他在一个夏天的夜晚,打着手电筒挑泥修坝,把溪水引入干旱的稻田。

早生叔的大女儿和我是同年佬,虽识字不多,却在村上排演的越剧《梁祝》中扮演祝英台,把戏里的每一句台词、每一个唱段都演得有板有眼,而且会投入真情、融进角色,用心去演。有一次在上门厅演出,在“哭坟”那段戏里,她演着演着,就真的哭了起来,连唱都唱不下去,只是流泪,只是哭,连现场指导都劝不住,最后只好提前“惊雷裂墓,英台入坟”。

小沿店爷爷住的房间是“五家屋”里最亮堂的。我常去他家串门,常能讨得些水果糖、猫耳朵、金枣来吃。我每次见到他们都会甜甜地、亲亲地喊一声爷爷奶奶。

“五家屋”大门的外墙上,每年都横拉着一根长长的稻草绳,绳子上挂满了烟叶。我看见过小沿店爷爷从地里背来一捆的青青烟草叶;看见过他在门口用稻草搓绳子;看见过他把两三张烟叶并成一撮,一撮一撮地夹入稻草绳索;看见过他搬来梯子,将夹着烟叶的长绳挂在墙壁上。

天上的太阳一次次从后山顶上出来,夕阳的光照一次次从“五家屋”门前墙上消失,烟叶从绿色变成黄色,再变成黄棕色或棕褐色。小沿店爷爷一次次切着自己的烟丝,一次次抽吸着自己的土烟,享受着属于自己生命中的另一番烟火味。

水渠上有一座石拱桥,桥虽小,可也是村子里水渠上唯一的拱桥,其他都是石板桥。从这座桥开始,沟渠又变得深了,水低路高,流水也加快了速度。热天,小伙伴都喜欢钻入拱桥底下,躲阴,玩水。

离拱桥约八九米的下游,是一座石板桥。独块的石板,非常厚实,桥面光滑,带白色的短条和碎点花纹,也许不是普通的青石,而是花岗岩类的石头吧。

这里的两座桥,连接着路和晒坦。晒坦比路面要高,因而从路这边过石拱桥,要踩上两个台阶。石板桥则有一点坡度,冰雪天桥面滑滑的,过桥得特别小心,曾经就有小孩在这桥上滑倒掉入水渠里,幸亏大人赶来及时救起。

“牌门里”的人路过晒坦,走的都是这两座桥。

路边上有一道长长的高高的石头门槛,想来很久以前这里是牌楼的大门了,要不怎么叫“牌门里”呢。虽然“牌门里”前面的篱笆菜园另一侧还有一条小路可走,但“牌门里”的人都习惯跨过这石头门槛进出,因为这里毕竟是正门正路。

“牌门里”的六七幢房屋呈“U”形排列,以前一定是个很大的院子。院子中间的空地上堆着好几堆柴火,晴天晾晒着好多的衣服和被子。从空地上的清晰可辨的旧屋基看,很早以前这里也是房屋。

我是“牌门里”出生的,和伯母一家人住在同一栋屋里,到了七八岁才搬去那条有阁楼的弄堂里住。

“牌门里”的炳娣姑姑性格爽朗,乐于助人,一天到晚乐呵呵的。她在村上排演的《红灯记》中饰演李奶奶,那扮相,那演技,无人不夸,无人不赞。

我很小年龄得以破例上学,听母亲说,是炳娣姑姑在老师那儿费了不少口舌。她跑去学校对老师说,这小孩反正是天天跟着他哥哥坐在教室里,还不等于是上学啊,你们就给他个正式的座位,给他几本书,让他跟着一年级的孩子读读看,如成绩跟不上去,就再重读一年级呗。这样,我五周岁就正式上学念书了。这也使得村子里和我同年龄的七个同年佬,没有一个和我做同学。

“牌门里”前面,也就是水渠边的路旁,每一年秋收至次年开春的日子,都会有一座高大的“玉米牌楼”矗立着,那是用树杆搭起的晾晒着玉米穗的排架。一串串披挂在架子上的都是上好的、留做种子的玉米。斜撑着玉米排架的一根根树杆,跨过水渠,落脚固定在水渠的坎沿上。这些树杆正好给小伙伴带来了在水渠上冒险的乐趣。看着下面的流水,抱着树杆爬上滑下,那是怎样的一种刺激和兴奋哟。

村子里真正算得上有围墙的院子,就属樟娥她们家了。这院子的地势高出水渠边的路面大约有一米,是渠水流经的最后人家。流水再向前,就是贴近樟娥她们家房子高墙脚的下门池塘了。渠水在池塘边拐个“Z”形弯,就从菜地、水田身旁向着村口流去了。

院子内其实还有另外两三户人家,也许都是同一家族的。院子里的冬日,有围墙挡着寒风,阳光显得特别温暖,天冷来到这院子晒太阳,身上、脸上、手上都暖乎乎的,十分舒服。

樟娥家的房屋是也是典型的徽派民居,屋里的天井边上有架石磨,村里常有人借她家的石磨,来磨做豆腐的豆浆,做米羹、做汽糕的米浆。她妈很爱干净,屋内屋外总是收拾得十分整洁,家里每个人身上的穿戴总是清清爽爽的。她爸身子壮实,勤劳能干,在村里算得上是农家好手。

樟娥是我的同龄小伙伴,还记得,儿时和她、还有另外两位小伙伴一起,在她家院子门口的水渠碣头上,搭起用薜荔藤条编扎的小水轮,乐孜孜地望着小水轮在水瀑冲击下转啊转,转啊转。

十一

春天来了,燕子来了。在渠中游荡的几只黄黄的、灰灰的、毛绒绒的雏鸭,兴冲冲地体验着生命之初嬉戏春水的乐趣。菜园篱笆墙外的渠坎上,长满了青幽幽的小草,白的、黄的、紫的小野花陆续开放,离水面近的小草伸长了手轻轻抚弄起流水。

渠边上的木桶里,用渠水浸渍的稻种,正悄悄地萌发出谷芽,静静地孕育起稻苗青青的喜悦和稻穗飘香的秋收希望。

小伙伴的玩兴开始复苏,渠水里大大小小的折纸船、条条块块的木板,在孩子们的呼喊声中,在孩子们又跑又跳的脚步声中,浩浩荡荡向前漂流。

夏日里,渠边菜园里的南瓜花爬在高高的木杈上骄傲地笑了。从篱笆栅栏下面偷偷探出身子来的丝瓜藤结着花蕾,开着花,脉脉含情,喜看轻柔柔的渠水轻柔柔地流。

渠水边的下门池塘,静悄悄的,四五只叫水黾的虫子(老家人叫它水蚊子),伸屈着细长的脚在水面上悠闲轻盈地跳来跳去,看着叫人生羡,也让我好多次梦见自己在水上像水蚊子那样自由自在地奔走。

宁静的夜,水渠边的下门晒坦里,大人们在扎堆聊天,小伙伴们一起仰面躺在温热的晒坦上,看月亮,数星星,找寻月中的嫦娥、玉兔、吴刚和桂花树,分辨哪一个星群星子最多,哪几颗星星最明亮。后山上的知了们进行着大合唱,水渠里、池塘里、村子边稻田里的青蛙也不甘示弱,呱呱呱的叫声此起彼伏。知了声、蛙声混杂在一起,汇成一首美妙而又动听的山村夏之歌。

秋末冬初,村里人来到在渠边,将地里挖来的番薯在渠水里洗净,在木盆里的铁皮磨上磨细,再在大木桶上用渠水淘冲出番薯渣里的粉水。那些日子,渠边的一只只大木桶里盛满的番薯粉水默默地、慢慢地沉淀,直到桶里的水变清了,桶底析出白白的番薯粉。

我有时站在渠岸边,出神地望着倒映在水中的蓝天白云,突发奇想——如果掉进水下深深的蓝天,不知会飘游到哪里,沉落在哪一片云朵上?想到掉下去,是再也爬不上来了,心里有点怕怕,赶紧仰起头来,望望头顶的天空蓝蓝,白云飘飘。

寒冷天,水流平缓的渠段,结出了薄薄的冰面,小伙伴们见此便兴奋起来,迫不及待地撸撸袖子,伸手往水里捞起冰块,再小心翼翼地拿到晒坦上去玩——这可是乡村小孩觉着很好玩的冰玻璃哟。

腊月,田地里的农活闲了,全村人都忙着准备过年,杀猪,宰鸡、洗萝卜……水渠边又繁忙了起来。

穿村而过的那一渠清清流水,滋养着村里人的生活,滋养了村上孩子们的快乐。

十二

我去杭城上学的那一天,二哥帮我挑行李,陪我去薛家源码头赶轮船。从家中出来,走到弄堂口,清清的渠水就跟随我的脚步送我出村去,一直伴送我到村口凉亭外。

从那一天起,我告别了老家上江村,告别了村里的那一渠清清流水,开始了我长年在外读书工作的生涯。

那一年,我十七岁。

多少年来,村里的清清渠水一直流在我心上,流在我脑海,流淌在我的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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