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列车去远行

前些日子，偷闲坐上列车，去远方看望朋友。是高铁，今非昔比，鸟枪换炮啰！车上都是生人，闲看窗外景色。高速列车像一条巨龙，在辽阔的原野飞驰，有一种飘忽的感觉。转弯的时候，借着窗外的阳光，看到两条闪着光亮的铁轨向远方延伸，内心有些感慨，这两条铁轨不就是这辈子人生轨迹的写照么？

小时候没见过火车。

老家是水乡，村后是河，村边是沙荒，连碎石子铺的公路都修不到那里。听一个从东北回乡过年的孩子比划说，那火车是个多大的家伙，冒着白烟，呼噜呼噜地跑，汽笛嗷嗷地叫。说那铁路比村里房子的墙都高，听得小伙伴们眼睛都直了。

第一次见到火车，是四十多年前，参军入伍的时候。坐了一夜的船，在一个不大的码头下来，踩着满地的黑煤灰，到一个货场，两条铁轨上，十几节灰褐色的车厢，我们上去，带兵的干部给我们神秘地说，这是一趟军列，代号是2928，要保密。其实这是拉货的车皮，俗称闷罐车。车厢里啥都没有，军背包打开就是自己的铺位，每节车厢只有一个小窗户，行车时还要与铁门一起关上，里面黑咕隆咚的，只听得车轮与铁轨嘁哩喀喳摩的擦声和车厢咣当咣当的撞击声。在一个兵站停车间歇时，看到别的地方来的新兵，人家坐在绿色火车皮里，推开玻璃车窗看我们，感觉咱气势上就低人三分。

此后多年，与火车有了不解之缘，一次次远行，苦苦地寻找生命中的诗和远方。小时候脚大，老人说，脚大站地稳；在农村苦闷，老人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于是从坐上火车的那一天起，就注定跟着火车去远方。诗在哪儿不知道，远方一直在不停地找。那铁轨就像脚下两条弧线，向着前方，向着远方，向着陌生的地方，不停地延伸、延伸……

列车跨过一条小河。浅浅的河水，丰茂的水草，还有杨柳蒹葭。哦，蒹葭苍苍，在水一方，所谓伊人，宛在水中央。多么动人的美景。这些年，沿着这两条铁轨，跨过一水又一水。条条河水，都那么美好，那么恬静；条条河水，都流淌着浓浓的记忆和乡愁；南北江河千万条，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青春一去不复回，江河依旧东流水。

列车行进在大山前。一会儿山脚下蜿蜒，一会儿轰隆隆地进入到大山里面，一会儿钻出山洞又是一重天。云来山如画，云去山更佳。这些年，踏着这两条铁轨，穿过一山又一山。大山小山和丘陵，有的山险峻，有的山平缓；南方山葱翠，北方山荒漠；东边的山朦胧，西边的山高耸；南方的竹子，北方的松柏，东山的日出，西山的雪顶，祖国大地美如画，锦绣山河看不厌。当年的足迹犹可寻，青山处处情依依。

列车前侧有一个小村庄。秋日的斜阳，金灿灿地洒在田野，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类，陌阡交通，鸡犬相闻，有农耕拖机，往来种作，黄发垂髫，怡然自乐，袅袅炊烟，小小村落，一排祥和安宁的生活景象。这些年，沿着这两条铁轨，走过一村又一庄，有山村，有水乡，有窑洞，有窝棚。有多少代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看护着牛羊，守望着故乡；又有多少赤子，怀揣着梦想，去寻找诗和远方，却又背起薄薄的行囊，回到了故乡。去也匆匆，来也空空。

列车缓缓减速，前方就是这次远行的终点站，是一座都城。车窗外，明星莹莹，万家灯火，高楼林立，矗不知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雨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雷霆乍惊，动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负栋之柱，尽是南亩农夫建造；直栏横槛，多于九州之城郭。都城的夜晚让人沉醉，让人惊叹。这些年，走过一城又一城，座座新城，崛起于村庄的废墟。还记得那首《西去列车的窗口》：“在九曲黄河的上游，在西去列车的窗口，是大西北一个宁静的夏夜，是高原上月在中天的时候。一站站灯火扑来，像流萤飞走；一座座山岭闪过，似浪涛奔流……”多少热血青年，还有南亩农夫，行吟着这般激情的诗句，怀揣着梦想，混迹于他乡，寻找属于自己的那行诗和理想，把村庄变成了都市，却又背起薄薄的行囊，再次去了远方。来也空空，去也匆匆。

行有多年不坐火车，实在是因为这辈子实在是坐够了，每一次都称得上是苦旅。说坐一次火车脱一层皮，实不为过。半夜在冰冷的月台扒过车窗；把要好的朋友小弟带丢过；在车厢连接处站过几百公里；坐在地板认怂过，如此等等，百般囧态。

时代把岁月甩在了身后。如今的列车，还是那两条铁轨，却不见了往日的龟速与蛇行，随时可以把自己快递到远方和故乡。远方已不再遥远，他乡亦如故乡。只是，当年的游子，已走过无数个春夏秋冬，鬓毛已染了风霜，尽管脚下的铁轨不停地延伸，过客总是在不停地上下。所谓人事有更替，往来成古今，苍茫天地间，青山依旧在，江河万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