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走石盖岭
龙年岁首正月初三下午三时,稍冷的小北风,登上山梁后渐觉寒意不浅。老公携着我,紧跟着一路撒着欢儿的小女。脚踩线团滚落似的毛毛道,任由黄草拂着脚面吻着甜软的黑土地,毛毛道上尽是散落的黑色羊豆豆,它们是牧羊人风干的陈年往事。发白的乌拉草东倒西歪,扯出一道曲线,它可是山兔子下山觅食时趟出的一条条小道,折断的草根上明显还有它们啃咬过的痕迹。
奔上东去的矮山梁,下岭即是冀界石盖岭。
探望一位老人,或更好是对一份心情的释放,两种心境都有,让我们的脚步变得更轻缓,心情更欢快、舒爽。小女在前面蹦高儿,老公手中拎着两份礼品盒,走着走着,就往山冈上吼上一嗓子,我则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拽着他的衣服往前蹭。发狂的老公也会使趣,走着走着,他就将手中物交与前面蹦高的小女,忽然蹲在我身前,背个傻女人走上一段。喘粗气,跨大步,哼着跑调的曲儿,哈哈,北行下岭即出关,不穿石林非好汉。
穿过松软的田埂,踏上短山冈,向北岭下面俯瞰,嗬,好一个墨色的绿岛盆地!山势呈阶梯形,挨着矮山梁,是随便栖身的几簇刺槐,早已脱去满身绿叶和白花,就剩下杂七竖八的枝桠。半山腰是长势茂密的松林,松针四季长青,山风虽小,但松涛阵阵,却听得真切。最底下的是九曲回肠道旁婉转直起的白杨,在那稀疏的白杨树下,多了几分冬日的萧条,少了几分夏日的妖娆,在傍晚夕阳的映照下,心中会不自觉地生出对孩提时代的种种遐想。如果,如果人像植物那样独处该有多好,静观万物变化而不发一声,就像长在山谷里的刺槐不为名利纷争而烦恼,独守时光的轨道。我们从未见过它们刚出生时什么样,老时又是什么样,自生自灭,任风雨相加。因为它们深深知道,活着就该简单一些。所以我想,人若回归自然应该是一种最好的境界。
下面的“海拔”好深,我想最低也得有三四千米,望一眼真的好晕。脚下是一个斜置的长约五米的椭圆形岩石,像一个乌龟盖似的侧卧在那儿。而且岩面溜光,脚板不好抓住根基,坡度足有八十度!这时小女故作害怕状,捂着眼睛,猫着腰,双手扶着秃岩,不肯前行寸步。我也觉得两小腿没劲,软绵绵的,未免有些心悸。老公看出我和女儿心中的端倪,赶紧大踏步前来援助,他一手揽着女儿的腰,一手牵着我的手,就这样我们一步一蹭,像蜗牛一样挪过了石盖岭。
才过石盖岭,小女便像兔子似的撒着欢,不一会儿就快到了 那几户山里人家。低矮的屋檐下,袅袅炊烟正从片片红瓦上的烟囱里升腾着,飘来一阵阵山里人家小米饭的香味,还伴着烀野兔的浓香。就要到老公的大姑家了,我们抑制不住兴奋。“你们快走,马上就要到了!”老公对我们好一顿吆喝,小女却说:“老爸,我们走山路还是走水路,不,还是走冰路吧。”老公见我一脸疑惑,就用手向岭底西北角一指,得意洋洋地说:“都没有女儿聪明,你看!这是啥?”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来眼前的杨树林里是一片白花花的冰场,而且冰结得非常厚,冰面逞亮,已经有几个小孩在上面滑冰了。它是由上面山涧里流出的泉水冻结而成的,而且坡势较缓,正好形成一个天然冰道,直通姑家门前。
好创意!我和冰场上的小孩借了一块纸板,坐上去,闻着山里人家飘出的米味肉香,顺冰飞奔直下,哇噻,爽极了,果然少走了不少山路!我那淘气的小女如脱缰的野马,在亮晶晶的冰面上撒着欢儿,打着滚,直冲下去,欢快的叫声落满山谷。我们三人的身影一高一矮,错落有致,夕阳的余晖为我们冻得发红的脸涂上一片金黄。
落座老公姑家的热炕头上,看见的是一张慈祥老人的脸,目光里满是亲切,言语间满是亲情的火热,客套的寒喧不必言多,老人的双手不停地忙活。颗颗饱满的山产栗子,大粒皮薄的葵花籽,山里人就像这颗颗饱满的干果一样厚重,不吃都不行,非看着我们剥了皮,吃进了口中,她的脸才笑成一朵菊花。一双如枯树枝的老手紧紧攥住小女的小手就是不肯松开,“老喽,几年不见了,一眨眼都这么大了,人不老才怪呢。”
老人家的话 让我思量细忖,人都是在不知不觉间悄悄变老的,孩子成长的过程,也是父母衰老的过程,其实世间一切生命物种也都在悄悄变化。 十年迁徙两手空茫,只换来了两鬓白霜,剩下的就是悟出其中的理儿,也许这就叫作生命:顺应天命,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