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 獾 记
一
每年8、9月份，是黄土高原秋季农作物的生长和成熟季节。
这些农作物中，最常见的是玉米：一片连着一片，密密麻麻的，仿佛矗立着的绿色翡翠。走近看，株株玉米透出了蓬勃的生命活力；每株抱着一到二个头戴红缨帽，身裹绿襁褓的幼嫩小宝宝，在修长叶子的呵护下，随杆茎在风中摇曳，象天生的丽质佳人，风情万种，楚楚动人。
这种景象现在是这样，几十年以前也是这样。
不过几十年以前的这个时期，发生了一件事：一天早上，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就有人向村委安保主任报信：村北的一片玉米，被莫名其妙的践踏了一亩多，杆茎拱倒了，玉米棒被啃了，地里一片狼藉。
安保主任叫向东方，是河南逃难人的后裔，当年35、6,退伍军人，长的酷似林彪，向主任是“文革”时期村上的风云人物，他极及享受与人斗的乐趣。据知情人说，向主任在听到这个报告的瞬间，精神马上就亢奋到了极点，他认定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同时认定就是冯姓地主和他家的狗所为。他在脑海中预演着一幕幕批斗大会宏大的场面，并且为自己能够叱咜风云而不时发出会心的笑。向主任已是怒火填胸了，他焦急而又期待着第二天批斗会的来临。
但二天后，玉米看管人就揭了真相--肇事者不是人也不是狗，而是当时也比较少见的猪獾，至少有5只！这个消息让向主任没了精神，他的心情的沮丧程度据说让人为之动容。
二
猪獾是怎么回事？若记得鲁迅先生《故乡》文章的人，可能就记得这幅图画：“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力的刺去……”那个猹是狗獾，猪獾呢？查互动百科，简述如下：
“体形大小似狗獾，二者区别主要在于猪獾的鼻垫与上唇间裸露，吻鼻部狭长而圆，酷似猪鼻。体重10千克以上，体长650-700毫米。全身浅棕色或黑棕色，另杂以白色；喉及尾白色；鼻尖至颈背有一白色纵纹，从嘴角到头后各有一道短白纹。从平原到海拔3000多米的山地都有栖居，生活习性与狗獾相似穴居，住岩洞或掘洞而居，性凶猛，叫声似猪。视觉差，嗅觉发达。夜行性。食性杂，尤喜食动物性食物，包括蚯蚓、青蛙、蜥蜴、泥鳅、黄鳝、蝼蛄、天牛和鼠类等，也食植物性食物，有时盗食农作物玉米、小麦、白薯和花生等。有冬眠习性。立春前后发情，怀孕期3个月左右，于4-5月产仔，每胎2-4仔。”这与我目睹的情形是一致的，且更全面，更专业。摘录于此，权当长知识吧。
三
现在猪獾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不能乱猎杀了，但当年是没有这个规定的。
为了消除獾患，村里给了政策：谁猎获归谁，并记2倍的日工分。
这个政策让村上的二个人有了精神：一个是“四清”期间从粮站返乡的贵来；另一个是“著名懒人”双喜。
我猜想，贵来的积极性可能发自内心，因为他从来都很上进，苦活累活总抢在别人前头：
--家乡的小河边长有水稻，收获时，村民的脸上会看到难得的喜悦。但水田里的翻地插秧，却是很累的活路，而且常被水蛭所伤，所以村民避而远之。但贵来还是独自承担了，把几亩水稻田经管的让别人没了话说。还有担大粪的事，也是他挑了重担。另一种可能是“四清”让他受了冤枉，他要洗刷，他要通过村里的好评尽快恢复工职，推想这种可能性更靠谱。贵来长的壮实，40多岁，中等身材，说起话来，不温不火，慢条事理的，在村中比较有人缘；他还能双手拨算盘，水平真不一般，偶然露过一回，村会计便对他心服口服；他走起路来象犍牛一样，有力又稳健。
双喜是另外一回事。
--双喜是山东籍人，也是40多岁，中等偏高的身材，偏瘦，常把头发剃的净光。走起路一阵风，腿上总有一股矫健劲；他不愿意做农活，队长一般安排不动他，而且他不做的理由比车辙还长；久而久之，人们就说他是懒汉。实际上，以现在角度看，双喜不是懒，而是那个群体中的聪明人。改革后，双喜很快就致富了。想来他把生产队早看透了，他对没有效益和效益低下的事拒绝做。 还有一个原因：我猜想他可能看不起周围的人。若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关中地区的人能以牛类比，双喜就是骡马；双喜做事利索，养羊或当屠夫是他愿意做的，那时，你在他身边，就会感受到他的快乐和独有的气场；双喜还有一个特点，说话时，口头语是“我的娘哎……”小孩子们常学他。
这二个揽了狩猎的差事，算的上是黄金搭挡吧。
三
几天后，贵来从北山牵来了三只猎犬，栓在他家庭院的一棵苹果树下，备了一把双齿钢叉和一根一米半多长手腕粗细的棍棒，就万事俱备，只需实施了。
他们一般是晚上8、9点出发，贵来引领猎犬走在前面，双喜单肩负钢叉和系有绳索的棍棒走在后面；狩猎时，双喜持钢叉，贵来拿棍棒，跟随猎犬，一旦猎犬发出了汪汪声，他们就会根据犬声判断有了猎物还是回避危险。
现在说说这三条猎犬：印象中，这三条猎犬比本地家犬体格要大一半； 一条是黄色的毛发，一条是黑色的，还有一条是黑黄相间的。犬毛油光发亮，显得很精神，也许是喂的好的缘故吧。猎犬与本地犬相比，不仅仅是长的大，而且气质上也高贵：--本地看家犬见到生人就狂吠，见到熟人就乞怜，显得俗气。--猎犬呢，对围观的人，既不狂吠，也不暴躁，而是静悄悄的：黄色的略福态点，估计犬龄也大，对围观的人眼神中透着温和友好，显得既超凡脱俗，又雍容华贵；黑色的仿佛是冰清玉洁的高傲少女，对围观的人不屑一顾或视若无睹；只有那条花色犬有点惴惴不安，象不成熟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孩子。
狩猎时，猎犬非常敬业，一般情况下，猪獾一旦被围，几乎就无法逃脱。一次黄犬在围堵猎物时，头部被猪獾抓了几条血口子，仍是死死地盯着猎物，真有些英雄气概。
再说猪獾吧，那也不是好惹的，它性情凶猛，当受到敌害时，常将前脚低俯，发出凶残的吼声，吼声似猪，同时能挺立前半身以牙和利爪对敌人作猛烈的回击。猪獾的利爪有5个小趾，长有15公分左右，伸出后与小刀差不多。
狩猎时，三条猎犬一旦围住猎物，花色犬就汪汪地给人发出信号，双喜会很快奔过去，他眼疾手快，手持钢叉向挺立的猎物奋力刺去，贵来尾随，棍棒伺候，这样协作，晚上他们一般也能获得二三头猎物。
四
黎明时分，贵来牵着猎犬，扛着钢叉，双喜用棍棒挑着猎物，猪獾的后腿用绳索系了，吊在棍棒的两端，象《西游记》中的沙和尚，在人们的啧啧的称赞中，象英雄一样凯旋。
屠獾自然是双喜的事。内脏、骨头全部喂了猎犬，至于獾肉獾油，贵来会分些给邻居们。我亲眼所见，有人拿刚出锅的热馒头，来贵来家夹了獾油，出门时，馒头会被獾油浸透，那味道比植物油香多了。
另外，獾油能治烧、烫伤，擦到伤处，几天后就结痂痊愈了。以至几年后，还有人到贵来家找獾油。至于獾皮，听说卖掉了，而且售价不菲。
那段时间，这种场面是我们最喜欢看到的，也是我们一天乐此不疲的谈资。
五
一天黎明，我们没能看到凯旋的场面，并获知，双喜挨了地炮，送县医院了，我们的心情为此失落了好几天。
据说：连续数日，他们收获了不少的猎物，使得双喜信心满满，他向贵来吹嘘，晚上他会猎获更大的獾，那个獾他看到了，至少有30多斤，是个没有见过的大獾……谈兴正浓，玉米地里，黄狗突然发了报警声，双喜本能地持钢叉向黄狗快速奔去，只听“嗵”的一声，双喜扔了钢叉，用手捂着小腿肚子，在地上打起了滚，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我的娘哎……我的娘哎……
贵来把双喜送县医院后，给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来人查了几天，据说锁定了嫌疑人，但最终也没有结案。
双喜在医院住了20多天，这期间，贵来把猎犬归还了北山人家，村子狩猎的事就再没有见过。
还记得，双喜从医院回来后，在村中骂了大街，围观的人不少，但没有回应的人。后来双喜出工了，也就不了了之了。
--下“地跑”的事到现在还是谜，而且可能永远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