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对一条河
记不清是第几次来到这条河边,我在这座城市已生活六年多,几乎每天都要从这条河上穿过,早上从南向北,傍晚再从北向南。我租住的房子在这条河的南边,每天晚上我都要伴着水声入睡。
可以说,没有这条河,这座城市将不会出现。我一直在思考河流之于人类生存的重要,我的家乡也有一条小河,在古籍上竟然也有它的名字,而我的祖先们,只能默默无闻地出生,然后再默默无闻地死去,甚至他们一生的经历,也是默默无闻的,在史籍上没有留下一丁点痕迹。一代代人的生死,还不如一条小河的流动。由此,我由衷地对河流充满着崇敬之情。
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一天,我就从北向南穿过这条河,到南岸的一所大学里学习和生活,直到现在,我仍然没有远离这条河。河是自西向东流淌的,整座城市沿河向东西两方延伸,直到近年,河的南岸也开始开发建设。
我经常一个人来到河边,漫无目的地沿河走动,偶尔看到一棵柳树被风吹倒,身子歪在河水中,仿佛醉酒的人,失足落水。我看着歪倒的柳树,用手将它向河岸的方向扶去,却没有多大作用。柳树的树干被河水浸得湿漉漉的,摸起来有点凉,好像一个垂死的病人,体温一点点减退。果然,夏天的一场暴雨,河水上涨,这棵柳树被洪水席卷,连根拔起,整个儿被河水带走了。等我再去河岸,看到那棵消失的柳树空出的树坑,不禁伤感起来。
在河岸行走,还会发现一只只鞋子,横七竖八地躺在沙滩上,说明着曾经发生的悲剧。夏季天气燥热,有不少人冒险到河里洗澡,意外也就不可避免地发生。城市的报纸上,每年夏天都会统计溺水身亡的人员数字,以青少年居多,这些鞋子,能够成双的不多,一只只孤零零的鞋子,在长着杂草的河滩上,显得凄凉。尤其是在秋天,凉风从河面上吹来,吹在身上禁不住打起冷战。
一条河不可缺少的是河底的沙子,还有河滩上的石头。大大小小的石头铺满了河滩,我有时也会捡几块中意的石头,带回住处把玩。我曾捡到一块青色的石头,右侧有一片白,像一轮弯月,被我称之为“月出于东山之上”。还有一块红色的石头,表面的石纹竟然像线条画出的飞鸟,让我惊喜不已。此外,那些被河水冲刷而成的鹅卵石,更是数不胜数,只怕会挑花眼。一块黄色的石头,有着类似于田黄石的质地,拿起对着太阳看,石头竟然能透过阳光,只可惜个头有点小,只能放在手里把玩。
一块小石头,蕴含的时间可能惊人地长久。河水从上游的高山之上,将大块的石头冲下,随着河水的流动而滚动,碰撞摩擦。直到河流的中下游,河水变缓,石头逐渐沉到水底,再随着每年的汛期向下游滚去,水落石出,遍布石头的河滩便成了捡石人的好去处。
与石头相对应,一块毫不起眼的砖块,因了历史的原因,可能身价百倍。秦砖汉瓦,正是历史的见证者。我在这条河流的岸边行走,捡到几块说不出名目的砖石,属于古代的烧制品,拿其与石头相撞,竟然毫无损伤。一块形状似龟的砖石,被我从河岸捡回,对于历史知识匮乏的我来说,如何鉴定它的历史年代,只能等以后有机会让业内专家来判断。
我沿着北边的河岸自西向东行走,枯黄的野草随秋风摇摆,让人不禁想起古人的诗词,天高云淡,秋高气爽,在这座城市已近初冬的时节,倒也相符。翻阅史籍,我们可以知道古代有许多文人雅士曾漫游这条河边,他们饮酒赋诗,放浪形骸,纵横才情。而我们现代人呢,连走路都想省略掉,出门坐车,在家上网,几乎不愿亲自沿着这条河走一走。
这是现代人的悲哀。在这条河的一个弯道处,我还看到了一只塑料袋装着的药片,应该是哪个大病初愈的人,为了不再生病吃药,将病愈之时未吃完的药物扔进了这条河中。这正如古人在春天放风筝时,待风筝飞上天之后,就将系着风筝的绳子剪掉,让风筝自行飞去。因为古人将放风筝称为放晦气,在一年之春,将一年的晦气全部扔掉。现代人的病症,不仅表现在身体上,还有精神上。物价的持续上涨,收入却未能同步增加,老百姓的生活压力日益加大,在物质和精神上对人造成一种紧张情绪。
这条河已流淌上千年,河两岸居住过一代又一代人,他们早已归于泥土。河水无言,冬季河水身形消瘦,河床裸露;夏季河水暴涨,淹没河岸;春秋两季,成了游走河岸的好季节。古人的脚力要好过我们,他们摇摇晃晃地从河岸上走过,留下一章章华丽的诗篇。而我们呢,大多是漫无目的地行走,几百米的距离,便觉劳累,遂歇了脚,乘车返回城市的蜗居。
或许是命中注定的,我与这条河一直保持着亲密的接触。从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一天开始,一直到现在,我与这条河朝夕相处。虽然它不知道我的名字,而且在几十年后,我的名字也将速朽。而这条河,依然这样流着,不急不躁。
在这个秋天,我一个人独对一条河,秋风吹冷了我的身体,我忍不住躺在河岸的秋草中,高高的野草,随风摇曳,将我单薄的身体掩盖。
或者有一天,我将背叛我的出生地,认这条河做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