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趣
杏 趣
杏树,春天里开花,春天里结果,成熟则是在夏天的。洁白的花瓣,粉红色的花蕊在早春里开满一树,远远望去似火树银花、烟煴缭绕,又似万千彩蝶、临风起舞。杏花是伴着春天里的百花的,一夜之间便万花怒放,送来春的意趣。也是一夜之间,一阵春风吹过,花谢纷纭落地为泥。来去之间何其匆匆,但花落之后却有小小的青杏得意地坐上了枝头。翠绿的嫩芽也在枝干向上抽出,然后在天光下舒展成一片一片鸡蛋大小呈心形带小锯齿边的绿叶。有了绿叶,带着稚嫩白绒毛的青杏便有意无意地躲在了树叶的荫凉之间。绿绿的青杏伴随着绿绿的麦苗在春光下一起成长,麦子摇曳着身子一天天拔高,麦田中杏树上的杏也一天天长大,渐渐告别了青涩走向成熟。
杏是伴着麦穗一起黄的。成熟的杏黄晶晶,娇嫩欲滴,晶滢剔透。我养过蚕,自然有春蚕成熟时那愉悦和奇妙的感受。能作出黄茧的蚕儿在即将吐丝而自缚时,通体是透明的,人能看得出它酝酿在肚中、随时会喷涌而出的金黄的丝棉,让人不由自主地想用手去触摸一下,煞是可爱。熟透的杏则不仅会让人有触摸一下的冲动,而且更想有品尝一下的欲望。黄晶晶娇滴滴的杏很诱人的,让人往往不由自主地现出垂涎欲滴的窘态。只是,这美妙的感受和冲动都是多少年前的老故事了,很朦胧,也很遥远。
有朋友送来一箱杏,说是华胥镇的大银杏。起先我并没太在意,只是觉得当今的确是世风日下,连向来宽厚而朴实的华夏始祖故乡的人也学会在天上写字骗人了。不就几个杏么,至于夸张得用如此精致的包装?时下,过度包装的事物实在太多太滥,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作派早已令人深恶痛绝,然而往往却又无可奈何。堂而皇之地打着华夏始祖女娲氏的旗号,叫卖早已丢失了本味只是徒有其表的杏,很滑稽!只记得小时候吃的杏的味道:青杏很涩很酸、成熟后黄晶晶的杏很香很甜。自从村里的果园随着时光的推移、社会的变迁渐渐消逝以后,我对杏的记忆也就日渐疏远、进而糢糊起来。后来也吃过杏,可再也没找到先前的味道。
这世界会变成个什么样子呢?随着我杞人忧天似的叹气之声,那箱杏就被我随手扔到了屋角。
记得村子东边那个果园好大。那时节好象总是无忧无虑的。天很蓝,雨后天晴的时候可以清晰地看到幽幽的南山。有时看着大人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么自在,而我们却被大人们设置了诸多的藩篱,很不开心的!因此也就盼着自己快快长大。可随着自己一天天长大长高,果园却越来越小,果树也越来越少。不过,虽小了、少了,但终究还在,到底也没太影响到童年那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果园丰富得就象花果山,我们则是那群花果山上的小猴子。每每看到了花开,就知道结果的日子不会太远了。从发现有果子时,我们就开始偷。收获的季节也是我们最快乐的季节。一群人嫌狗不爱的小猴子,顽皮无限,贪得无厌。见桃偷桃,见杏打杏,只要有机会啥都不放过。至于能不能吃,那并不重要,而偷与守那个猫捉老鼠一样的过程很有意思。那别提多快活、多刺激了!其实,看园子的大人往往只是吓吓我们,并不真地抓我们的。偷果子是不能等熟透的,一是吃个鲜,二是知道若等成熟了大人们会把果子摘个精光,然后会拉到城里卖钱的。能给我们留几个没卖相的尝尝就大大地开恩了!等到上了小学,先是失去了以前的自由,接着本来已不大的园子里那本来就已不多的果树也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低矮而单调且毫无新意和活力的庄稼,只是在那庄稼地中央留下了那棵碌碡粗的老杏树。在老杏树南边遥遥相对着的是几棵个个已空了心的老柿树。
那是一个黄昏,麦子已告别了冬眠返青起身了。天气似乎并没暖和,人们烧炕的白烟从村子里向原野四外散漫着,偶尔能听到几声狗叫,间或有几声鸡鸣。就在这朦朦胧胧的天光下,我与几个伙伴在大家都去中学大操场看电影时去了村东边的那棵老杏树的方向。这是我记忆中最后一次偷杏。随着一个个土圪垯飞上树颠,树枝头上的杏子噼噼叭叭坠落在绿油油的麦田里。最后,我们每人装了两裤口袋,然后志得意满地去中学操场看电影了。电影已演了大半截子,是样板戏《智取威虎山》。这电影已看了岁少遍了,早已没了激情。我们一边温习着电影的章节,一边吃着口袋里的杏。那杏也就大拇指盖大小,咬一口什么感觉?那才真叫个酸呐!
也就是在那一年,麦熟时我家分了一小笼杏。初摘下来的杏虽已变黄但还是带着几丝绿色,放到麦箱里子用新麦捂熟后,拿出来捧在手上,黄橙橙晶莹剃透,令人爱不释手、也不忍下口。终于闭着眼睛轻嘬一口,一股香甜袭来,直是沁人心脾!不管是青杏的酸涩,还是黄杏的香甜,这是我对杏的最后的记忆。因为不久后,这棵老杏树连同那几棵老柿树都消失了。我对杏的印象似乎永远定格在了儿时那美好的记忆中。
花谢花开,世事更迭。一切已非昨日,而我心依旧。找不到记忆中杏的本味,忽然琢磨起杏的发音了。杏者,幸也。记得《红楼梦》中娇杏的故事,那可是个真正的喜剧。喜剧,其过程往往酸涩,但结果总是甜蜜的。这不正是杏的滋味么?总是绕不开去,杏耶?缘耶?
今天早晨打扫房间时,忽闻有一缕淡淡的清香,这味儿似曾相识。迟疑好大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从屋角那个精美的箱子里散发出的杏味儿!我被这久违的香味儿所牵绕、所打动。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个杏箱子,但见一幅动人的景象展现在眼前:黄橙橙晶莹剔透的杏儿整整齐齐地排放在箱子里,我吃惊地看着它们,它们好像也在吃惊地看着我!好久不见的老朋友,好亲切呀也! 老友相见自是倍加激动,只是眼下只能按我的方式来表达这种热情:何谓知心?吃到肚里那肯定是知心的!估计它也乐得知我之心,博我一笑,博我一赞。
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去,我的嘴、我的五官顿时凝滞住了。妻疑惑地询问:酸?我顿了顿答道:甜!真甜! 其味甜中微微带酸却是恰到好处,其香沁人心脾令人回味无穷。这是我记忆中那个味儿!
看来这世界上还是有真味儿的。能找到真味儿的感觉很好,很稳妥。
忽然想起苏东坡那首词《蝶恋花》:“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是啊,天涯的深处也会有酸掉牙的青杏,那青杏在麦黄时一定也是黄橙橙、晶莹剔透、香甜无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