镥锅匠的泥巴
镥锅匠的泥巴
那是,农村非常贫穷,就拿我家煮饭的鼎锅,都用了几十年。最容易烂的是那铁锅盖,因为锅持是用铁丝,那铁丝被大火烤炙,被烤得通红,逐渐氧化变细,仍至无法承重而突然断掉,把锅和锅盖摔破。锅和锅盖长期摩擦,锅边象刀一样锋利。
有时,饭鼎锅烂时,而镥锅匠还没有来,就用棉絮(有时赶急就从床上的棉被中去撕扯)条,把那烂的孔阻塞起来,临时用一下,等到镥锅匠来了,便拿去镥好。
镥锅匠大多数是离这里七、八里路的大蹩桥和萝卜山的人。一个姓陈的老镥锅匠,他的脸是那种棕黑色,大概是经常喝酒和被烟薰火燎而留下的颜色吧,挑着一副担子,一头是小煤炭块和一些烂锅铁,另一头是风箱和镥锅用的工具。他经常从我家对面的大路上经过,有时,他唱着小调,走路东倒西歪的。肩上搭着一块很长的罗布帕子,边走过擦汗。有些年轻的后生故意哄他下来,他有时受骗下来过。他骂骂咧咧地走了。
镥锅匠经常进村来,坐在堂屋前的长人凳或坐在石头门枋边歇息。于是,各家各户把要补的东西都拿出来,等到要补的东西较多时,便可以开炉了。
记得小时候跟村子里的所有小孩一样,很自然地围上去看镥锅匠的手艺。
镥锅匠把小风箱从皮箩盖上拿下来,拿出两个支架把风箱支起来,拿出两根有铁钉的小绳把铁钉钉在地上,把风箱固定起来,拿起一根铁管把风引进小炉。
镥锅匠把一些木炭引燃,风箱拉扯起来,便燃起那蓝色的火焰,把一个很小用泥巴做的窝旮子放在里面,窝旮子里盛着砸碎了的烂锅铁,上面再覆盖一些小颗粒块煤。
拉风箱是每个小孩都喜欢干的活路,但是被镥锅匠看中的只有一个。风箱口那块小皮发出“噗…噗…”的响声。
蓝色的火焰在小炉上狂舞着,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煤块很快变成炽热的红色。
铁块很快被熔化掉了,小旮子里的铁水,一荡一荡的,上面浮着一些黑色的杂质,镥锅匠便用小匙子慢慢地把那杂质慢慢地舀出来,用小剔子剔除掉。
把那些要补的地方用那钢戳子戳掉,使之成为一个缺口,把那铁水用小匙子舀在五层布的布垫子上,布垫子上面放着一层草木灰,草木灰中间有一个凹下去的小坑,铁水就舀在小坑里,铁水呈现凸透镜的形状, 然后,把这铁水从下面凑近那缺口处,上面则用棉衣棒用力压下去,使铁水尽量镥得平坦光滑。布棒子在铁水上面燃烧起来,发出那种很难闻呛人的棉布烧焦味,把燃着的布棒在草木灰中掐熄。当整条列逢全部补好之后,再用那稻草刷子在预先浇湿的地上刷些泥巴,刷在刚镥好的热铁疤上,发出“滋……滋……”的响声,那些泥巴冒着热汽。作用是用泥浆阻住没有补好的沙眼。乡下流传有一句俚语“镥锅匠冒法,全靠泥巴擦”。
每次,镥锅匠带给我们快乐的是那些用过的旮子,经过熔炉煅烧变形,或已经开裂的旮子,成为童年最好的玩具之一,有时,学着镥锅匠制作旮子的泥坯,看作是最大的乐趣。后来用泥巴制作小人,小狗等,做坏了,就拆掉,再用水和泥巴,重新再做,有一段时间耍泥巴成为一种乐趣。
现在想起来,如果人类感情,友情,爱情等一些意识领域的东西,出现破裂也能象补锅一样,用泥巴可以愈合,或者象和泥巴一样,可以加些水重新调和,那么生活就会一次次臻至完善了。一切从头开始,重新再来,在那里摔倒,从那里爬起来。
而人生有些事,特别是成年之后,似乎把这些泥士性的原始的东西都变成那么精美的瓷器,而这些越精美的东西越容易破裂,碎掉。一旦碎了就永远碎了,再也无法弥合。红颜佳人,美玉珍宝,香殒玉碎……
我缅怀镥锅匠给我们带来的快乐,也永远怀念用泥巴制作玩具的童年。在经历人世间的很多友谊的破裂和事业挫拆之后,把一些人和事看得那么平淡,学会搓泥巴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