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槐花香
槐花开了,开的正是时候。
“日晚倦梳头”,五月的南开园有着少妇般慵懒的美态。当敬业广场的西府海棠轰轰烈烈极尽一时之炫而燃烧殆尽之后,马蹄湖的荷花仍在酝酿着仲夏夜的梦幻舞会而默然无声。此时的南开园青黄不接,疲态尽出。所以我一直期冀有浓墨重彩的红花绿叶来撕破这种沉郁的格调。但令我始料未及竟然是久违的槐花,与这份格调相得益彰,恰到好处。
夏至未至时节,津城却俨然有了盛夏酷暑的威严。头顶着烈日骄阳,我孑然而行于南开园。神思游离之际,一缕幽香拥我入怀,沁人心脾。这清香熟悉,却一时难以叫出名字。举目四寻,发现竟是阔别已久的槐花,香远益清,迎风而立。
我不禁惊呼,槐花竟已然繁华如此了。眼前的这株槐树,正是春秋鼎盛之时。枝桠有如坚实的臂膀交迭,绿叶有如发须般蔓延,但槐花却如灯笼般层层点缀,挂满了整个枝头。我从未见过如此繁盛的槐花,满树的枝叶浓密却丝毫不能掩盖槐花的风采。每一穗槐花如灯笼般在绿叶中密密匝匝的点缀,像是绿色瀑布中激荡起的朵朵水花,灿烂洒脱。花穗上部的槐花已开至鼎盛,花瓣如白帆,蓄足了阳光的膂力就要远航;又仿佛是piano上的白色琴键,阳光下跳跃着曼妙的音符。而处在下部的槐花虽含苞待吐,但鹅颈瓶般曲滑柔嫩的腰身却已包裹不住内心的激荡,陈年佳酿般芳香喷薄而出。这清香清澈如春之雨水,幽谷之歌声,不妖不艳,不会惹人窒息。
“槐林五月漾琼花,郁郁芬芳醉万家”。内心的疲惫瞬间烟消云散,更令我惊叹的是,在南开园,此般槐花竟然举目可见。而我,身处南开园已两年,花开也已两度,竟然没有察觉!这是怎样的悲哀与自责啊!
我暗暗提醒自己不能再次错过这个槐花季!赏花兴致油然而起,索性将身边的事情推之脑后,尽情徜徉于槐花遍缀的南开园中,或拍照留影,或啖食花瓣,好不尽兴。乘兴与尽兴皆得之,但我仍然觉得若有所失了。
故乡有一株古槐。
村子的东南角是空地,我们那里称之为场(方言中读第二声的)。刈麦秋收之时,这里是晾晒的地方,而闲暇之时,场北角的那株老槐树就成了大家唠嗑斗牌的好去处。槐花开放的时候,经常可以看到黝黑矫健的老农,只脚踏树下的磨刀石上,手里的镰刀嚯嚯作响,越来越亮,直到和那槐花一样时,老农才收手,坐在磨刀石上,望着麦浪滚滚额原野,磕磕手里的烟枪,悠然惬意地吮吸吐气……
我不知道那株槐树经历了多少载的风霜洗礼,我只依稀记得,树干上皴裂的褶皱有我手掌那么厚。我也不清楚它花开花落多少次,但我清楚的是,槐花浪漫之时,也是我难得的大快朵颐之际。
槐花是可以吃的,而奶奶就是做槐花饼,粉蒸槐花的好手。依稀记得,弄堂里走出来一个老太太,头上戴着蓝色的缀花手帕,端着长长的竹竿,颤颤巍巍地走到槐树下,眯着眼,轻轻地将槐花打下来,然后一只手攥着衣服前襟,俯身将槐花起来。打下来的槐花用簸箕盛着,老太太会把花茎一颗一颗摘除,然后洗净,晾干,和着细细的棒子面,拌的匀匀的,上笼屉蒸熟,然后再和着豆油细细翻炒,佐以各种调料,就是美味的粉蒸槐花。槐花饭嚼在嘴里,松软嫩滑,唇齿皆香。而我竟然可以为了一饱口福而在厨房里转悠小半天!
后来奶奶去世,我也就再也没有吃过这般的美味。再后来,随着村庄的变迁这株古槐轰然倒地,而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如此繁盛槐花了,直到今日……
惆怅缅怀之际,我似乎看到,戴着蓝花帕的老太太,端着粗瓷碗,颤颤巍巍地走出弄堂,声声呼唤我去吃槐花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