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那儿,别过来
挺害怕春天。春天里有此起彼伏的花事。花事背后隐藏着流年的暗伤。没人能说清你的暗伤终老何处,但你明白,只要有暗器,暗伤会随时复发。溃烂成春天疼痛难忍的病灶,捂住,不能诉说。
你站在河对岸,试探着伸出一只脚,继而伸出一只手掌,继而递过浓郁的眼神。风吹过来,沙粒入了眼睑。你闭了眼睛,任泪水冲刷。睁开,始终不改变眼神辐射的角度,就像一道电筒的光束,直直地刺向暗角。我不能对视你的目光,转过身,望向岸边光秃秃的榆木枝,还有枝子上三两只不知去向的雀仔。
走吧,走得越远越好。面前这条河,河水不宽,却深不可测,你的腿不足以跨过。河水也不清,你看不到我影子里左右摇摆的晃动。这条河,流经了千年万年,没人能安全跨越。冒险者跌入深谷,粉身碎骨的模样没人能看得清,葬身何处也没人能说得出。何必步人后尘,枉作一代游魂?
越来越相信缘分。就像昨日出门看见一朵梅花的开放。我以为,她是因我而开放的。因为她开放时我恰巧在她身旁,恰巧送去我愈来愈稀薄的注目。我还以为,前一个人到来时,她一定闭合了心蕾,静静地等待。如果后一个人再来,她一定掩住了心扉,凋零了花叶,保留一柱残根,瑟瑟在早春的风声中。
这就是缘,是前世修来的一次邂逅,是今生不容错过的一场眷恋。你出现在河对岸时,梅花早已开过了呢。迎春花也已经开了呢。桃芽儿也开始若隐若隐。我以为这就是错过,是一辆火车风驰电骋之后,另一辆火车才靠站的错失。
喜欢在薄凉的午后,披一件茶色的风衣,行走田埂。那些长了多年的杨树,听不懂我脚步里沉滞的迟缓。他们互相摩挲,窃窃私语。有叶子时,叶沿儿轻轻吻合,柔软如舌。无叶子时,光秃的枝桠,你拍拍我,我摸摸你。那种亲昵,是灵性的行为,是不越界的树的行为。
能理解狗对人的狂吠,却怎么也理解不了狗对人的依恋。坐在车上,猛一抬头,看见一只狗,血淋淋的模样。它蹲在路中央,双目望向前方来往的车辆,没有丝毫表情。它生前一定对着某个司机,或者某个车子狂吠来着。那么,这个司机,一定是开着沉重的车身,照直碾了过去。它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定是怀了对人类痛彻心扉的仇恨的。
狗就是狗,狗对人的冒犯一定和狗对狗的冒犯有本质的区别。如同人对狗的惩罚,一定和对人的惩罚有着本质的不同。如果你混淆了两者的区别,人便有了狗性,或者狗便有了人性。这便不是纯粹的人,或者纯粹的狗。这是我的逻辑,是我长久坚持的颠扑不破的真理。我带着这样的生活逻辑上路,自然少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在老家说,狗咬了他一口,右手指火辣辣地疼。他说养了它三年,它竟然不知感恩,倒咬一口的行为他如何也难以想通。几个昼夜的回思,促成了他宰掉它的行动。他最终放了它的血,吃了它的肉。说这些话时,他没有丝毫的悲悯与痛悔。我甚至读到了一丝窃喜,只是属于人类的那份窃喜。年节将至,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从村子的各个角落响起。我再也听不到狗对着爆竹声的狂吠,还有守护家园的那份殷勤。钟声敲响时,他看着电视,吃着狗肉,喝着烧酒,过着正常人该有的生活。
读书时,总是难以理解同性相斥的定律。我追着老师问。课堂上,脸红脖子粗地跟老师争辩。老师的解答总是不能说服我的逻辑。后来,我走向社会,才明白,老师当时讲的是磁性,我谈的是人性。我知道不是所有的人性都能水乳交融,我终于理解,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是有道理的。人不同于路边的野花,野花也不同于园子里的玫瑰,玫瑰更不同于雍容华贵的牡丹。赏鉴牡丹的人与赏鉴玫瑰的人与赏鉴野花的人,她们的内质一定有着很大的差异。
我是一个农村女孩,我曾试图走进城市女孩的圈子。比如,我走进娟的家,却找不到坐的合适位置;我走进梅的房间,却找不到睡的安稳姿势。她们待我很亲,我竭力想融入她们,但那道分水岭如此明晰。我努力的结果,是背上更沉重的自卑。我走出来,走进田野里,到处疯跑的女孩子跟我抱着滚在一起,我们狠劲地朗笑,连身下的泥土都是那么温软。
所以,你不用提说,我也知道春天了。所有的树木都开始发芽,所有的草根都开始起身,所有的花儿都开始孕育花蕾。连这脚下的河流,也跟着时代的脚步,发出时尚的介音。可是,我听惯了河流千年没变过的声音。它们汩汩滔滔的流淌定格在我的五脏六腑,烙印在我的骨骼上,再也难以剔除。我躺在这声音中,融化了郁结的血液。那么,剩下的路,就让我轻装前行,走出属于自己的风采。
你心里开出了无数的小花,真的很美很美。可是,你毕竟在河的对岸,我只能隔河欣赏,也只能是稍稍欣赏一眼,便转身离开。也请你收回你的脚,你摊开的手掌,你定格不变的眼神,稳稳地站定,让古老的河风吹吹你,吹去你纷乱的思绪,吹得那些花儿纷纷零落于河谷,再也不会逢春萌动。那么,剩下的路,你也可以轻装前行,走出属于你自己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