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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初之童年记事

作者: 夕禾2013/06/03散文随笔

还在母亲的襁褓中,我就开始会做梦。当然,那时候不知道这种奇怪感觉叫梦,只知道是个令人很不愉快的东西

突然从母亲的怀里滑落,像从天上掉下来一样,老长时间才落地。然后掉到一个全是房子的巷子里。巷子里的两边全是房门,密密麻麻,我一边爬(因为那时还不会走路)一边哭一边找,一边呼唤,我不知道哪扇门里才是母亲。这是我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意识,也是生命中的第一个梦,并经常做如此的梦直到我不再依赖母亲的怀抱能一个人入睡为止。我的意识就是从这种恐慌中开始,好像是与生俱来开的东西。

到底是我走进了梦,还是梦走进了我,我无从证实,但悲剧就这样开始了。我每一个晚上都在做梦,连续地做梦,我每睡一觉,都至少有一个梦,然后惊醒,又睡着,就算只睡了五分钟,也能做一个长长的梦,让我感觉像跨国了长长的时空,我就是这样度过没一个夜晚。我从来都没有间断过哪怕一个晚上,这简直让我发疯,我的睡眠总是在惊恐、奔跑和抗拒中进行,从入面开始,到醒来结束。

或许梦也能被基因所记忆,并在血缘代际之间传递某种信息。母亲就是个经常做梦的人,让我惊讶的是母亲的梦具有一定的感知和预见的意义。母亲只要梦见我兴高采烈的,她就会给我打电话,因为她对梦的理解是,只要出现这样的梦,就预示着我最近可能遇到什么麻烦,或者过得不开心,或者是感冒生病。我是不太相信这个东西,可是它每次都被母亲所证实,当然,很多时候我对母亲撒了谎,我说没有什么问题,我过得很好,我不希望她操心。

梦的奇特之处还在于它能让我看见很多现实里无法存在的东西,这让我无比新奇和兴奋。在我的梦境里,花鸟虫鱼会说话,三维空间会变形,我可以变成任何一种事物,或者任何一种事物都会变形,或者奇异的形状和色彩;我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我能看见死亡的样子,我能看见天堂和地狱。

没有梦,我会不会是个傻子?

最短暂的亲情——外婆

我第一次知道有外婆这个亲人,是在一个冬天,下着好大的雪,我不知道我们一家三口是怎么到外婆家的。我隐约记得那时的外婆家有栋泥巴墙的厢房和一栋木结构的正房。我在厢房里的地上爬着玩。

一会儿进来个叫外婆的中老年人,她头发有些花白,腰背已经不能挺得很直了,满面慈祥的笑容。外婆把我抱起来向正房的堂屋走去,走在外面,我看见了外面满是白花花的东西,我试图挣开外婆的怀抱去看看是什么东西,后来才知道那叫雪,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美丽的雪。

堂屋里烧了一堆柴火,大人们都围着火堆取暖,不过那时我意识里倒没有寒冷这个概念,也没有感觉到。外婆找来一根树枝从火炭里掏出一些圆圆的家伙,我看见大人们剥了皮就往嘴里送,外婆也给我剥了一个,味道相当不错,想必那就是我第一次吃烤洋芋了,当然,我只吃了一半就仍地上了。这就是我意识里第一次出现外婆这个亲人。

然而,在我的记忆里,这就是我见过外婆的第一面也是仅有的一面,第二次到外婆家时,我已经不能看到她了,那是她去世的时候。

我记得有一天,外婆家那边来了一个人到我家,然后我看见母亲在哭泣 。但我并没有感到任何的悲伤,我只把母亲的哭泣看成一种和世界里其他事物一样的现象。对于那时的我来说,欢喜和悲伤是不存在的东西。

晚上的时候我就看见家里有人在帮父亲一起扎花圈。那时候不懂花圈是什么玩意儿,只知道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很漂亮,于是也和大人们一起捣鼓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我还看见母亲做了好多好吃的东西,用小碗碟装好一一放进提篮子里,有的还在上面插了些绿叶树枝,我看着很想吃,但母亲看都不看我一眼。 快到下午的时候,我们一家人,还有些我没见过的陌生人(后来知道是村里的相亲),有的拿着花圈,有的提着篮子,父亲背着我,母亲背着妹妹,大家就开始出发了。

外面下着雨,那时候基本都是走路,到外婆家几十里全是山路,一帮人走到天黑才到外婆家。但这次我没有看到外婆,而是看到很多很多的陌生人,而且很喧闹让我感觉很烦躁,于是母亲把我抱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哄我入睡了。

当然,那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我再也见不到外婆。我也没有意识要去看外婆,那时候我只要看到父母,或者只要看到母亲,我就能安静下来。

一只小鸡

我很深刻地记得我第一次对事物产生浓厚兴趣的经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母亲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很多好玩的家伙——刚孵化出来的小鸡。一只母鸡带着一堆嫩黄色的圆圆的毛茸茸小东西叽叽咋咋地滚来滚去,我想去捉一只来玩,但却被母鸡狠狠地啄了我几下,吓得我不轻,而且被母亲喝止了,我知道母亲好像不高兴了。

但这并不妨碍我队这些小家伙的浓厚兴趣。等母亲出门的时候,我就找来一根竹竿赶走母鸡,然后捉到了一个家伙。这小东西捧在手里还真好玩,我还用嘴巴用脸去蹭它,软绵绵的很舒服。

我也不知道那时候哪里得来的结论,我认为这小东西应该可以飞的。然后我就对着天空 ,用力地把这小东西高高地抛上去。哪知它不仅没有飞,连翅膀都没有扑腾一下,从天上直掉下来,啪地一声,不动了,我捡起来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它就垂着头,不会滚了。我终于感觉有点不妙了,看来我把它弄坏了,也是这个时候,我第一次感到害怕,我第一次对母亲感到畏惧。

母亲回来后,我第一次被母亲责骂,而且还被母亲用小树枝打了手掌。事实证明我的第一次预感就无比的准确,看来我天生就会是一个情感丰富的人,而不是后天被塑造的。

这一次,我真的伤心了很多天,而且不和母亲讲话 。我开始懂得什么叫脾气,也懂得了大人们什么时候开心,什么时候生气。更重要是,这成了我喜怒哀乐的开始。

糖果

没上学之前,我家对面有一户人家,也算是邻居。他家那时在我们寨子里算是大户,在辈分上算是本家的老辈。他家最小的孩子跟我差不多大,在辈分上我却要喊他孩子小爷爷。当然,我从来没有喊过,都直呼其名,在我的映像里,我似乎都很不喜欢喊和我年龄差不多大的长辈的尊称。感觉都差不多大,而且也是一起玩的,喊着别扭,喊不出口。在我的眼中,只有比我大的有权威的人才能是我的长辈。

那时,我的大户邻居的小女儿也是我的伙伴之一。在辈分上我应该叫她小姑奶,她比我们这群其它孩子都要大一两岁,所以也是我们这群孩子天生的领袖,我们都听她的话。她经常带我们去种菜,当然是做着好玩而已,算是现在的QQ农场游戏吧。我们会作分工,谁是家长,谁是孩子。然后孩子要听家长的安排,那她自然就是家长了,我们都得听她的。她会带我们找一块小空地,挖土除草,然后种上挖来的不知名的野草野花或者小树苗,种得一排排的,整整齐齐,颇有大人的种庄家范儿。

其实那时候我们一大堆孩子都听她的,除了因为她比我们大以外,还有一个最核心的东西——糖果。

那时农村还比较穷,物质匮乏,糖果,就成了我们最向往的奢侈品。每逢乡里赶集的时候,父母从乡场上回来,还在几里外的山口,我们就能准确地认出来然后大大小小一大堆孩子就奔跑过去迎接大人们的归来。当然,让我们如此兴奋的不仅是父母的回来,而是父母包里的糖果。很远很远,我就能闻到糖果的味道。

我们这群孩子中,我是最幸福的。因为我父亲比别的孩子的父亲更舍得花那点来之不易的钱为我买更多的糖果。水果糖在那时更是稀缺的东西,但我在那时就能随心所欲地吃个够。只要父亲赶集回来,就会从中山装的口袋里大把大把地往桌子上掏糖果,我就趴在桌子上吃起来。那时候我最喜欢父亲身上的两种味道,就是香烟和糖果的味道。不过我倒没想过要抽烟。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在语文课本上学到了苹果树和海棠树等名词。我们没见过海棠,老师说是一种好吃的水果的呢,很甜很好吃,我馋得流口水。回到家我就给父亲说要吃海棠,后来父亲赶集的时候给我买了很多圆圆的用深红色透明糖果纸包着的东西。我问父亲这是什么,父亲告诉我说,这是海棠呢。我看来看去还是像糖果,就剥了一颗放进嘴里,感觉软软的,有水果的芳香,然而我还是觉得像糖果。我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不是海棠来,一直到中学后,我才确信,那不是什么海棠,它就是糖果,是水果糖的一种。

我的小姑奶就是用糖来赢得我们的敬畏的。那时他家比较富裕,每天都有糖吃。她家最常见的一种糖就是用深红色透明纸包装的,长长的像胶囊形状大小。她每次出来玩都会在衣服找口袋里揣着里了糖,然后我们谁种菜种得好,谁听话,她就会给谁糖吃。当然,不是一颗一颗地给,因为伙伴很多,几颗糖是不够分的。她会把一颗糖放进嘴里,把它咬碎,然后分给伙伴们。我们每人可以分得米粒大小的一份。更滑稽的是,她不是咬碎了吐出来再分,而是让我们张开嘴,她像大企鹅喂小企鹅一样,直接用舌尖把一粒粒的糖喂给我们。不过那么小一粒糖,在嘴里你都没感觉到它的存在就化了,只在舌头上某一点短暂地流过甜甜的感觉,像小雨点落在灰尘里,你都无法看出来。

随着越长大越,因为上学而离开村里,渐渐就忘了这些点滴,有很多年小姑奶都不曾在我记忆里出现。因为家庭的变故,她连小学都没毕业就辍学,很早就嫁人成家了。直到去年回家过年,我才在十二年后见到她。或许对于她,岁月和生活已经冲淡了儿时的一切,但对我来说,我还没有真正承受过生活的重担和削磨,我还有一些精神和时间去想起那些纯真质朴的年代。

有时候我很受感动。在那种物质上普遍贫乏的环境中,我仍能沐浴人与人之间最单纯最真实的善良,以及快乐的分享和爱的传递。这是对我人生的一种启蒙,也是一种最接近实质的最优质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