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之旅---寻找那个翠翠
还在年轻时候,就多次读过沈从文大师的小说《边城》和散文集《湘行散记》,湘西那恬然宁静的环境和自然纯朴的生活,在我脑海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尤其是那个在茶峒城边小河渡口长大的姑娘翠翠,那么纯真,那么漂亮,又那么善良,时过几十年,依然栩栩如生地活在我的记忆中。多年来,游一游湘西,寻找当年翠翠姑娘的影子,成了隐藏在我心头的一个总也无法按捺的愿望。
再过一年,就是沈从文诞辰110周年了。我想在这个纪念日到来之前,进行一次“圆梦之旅”。于是,我们几位散文界的朋友,在金秋十月相约来到了沈从文的故乡凤凰古城。沈从文大师曾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这里是他取之不尽的创作源泉,他许多作品中所描写的场景和人物的原型应该在这里。
汽车到达凤凰城时已是夜晚。推开车门,一个灯火辉煌的街市兀然出现在面前。多年郁积在心头的圆梦欲望,瞬时冲开了闸门,我们顾不得到旅馆休息,迫不及待地寻找那“茶峒”小镇的种种影像。那穿城而过的沱江,应该就是当年的那条“大河”;那虹桥下面宽阔的水面,应该是当年赛龙舟的地方;那河边的小街,应该有小翠当年开的绒线铺;那古城中心最繁华的那条街道,应该有翠翠带着黄狗购买粉条、白糖、炮仗和红蜡烛的杂货铺……
“我们先走这条最繁华的街道吧!”带队的散文名家张先生说。他未等大家回应,就穿过竖立在街头写有国务院原总理朱镕基”凤凰城”题词的牌坊,一头扎进喧闹的街市。我们知道,这是沈从文大师和他的小说主人公翠翠走过的路。我们都睁大眼睛,找寻着当年的遗迹。我首先发现的是脚下的石板路,由长条形的青石板铺成,光滑蹭亮,凸凹不平,显示着岁月的久远与深沉。我说:“注意脚下,你们发现了什么?”年轻的赵女士机敏地说:“啊!石板路。这光滑蹭亮中,应当有沈大师与翠翠的功劳吧!”老成持重的林女士感悟地说:“有的,一定有的。七十年的岁月沧桑,凝固在脚下,文物啊!”
街道是狭窄的,两边却是商铺林立,连绵不绝,显示出诱人的深远而悠长。那些店铺的招牌,有老式木制黑底红字的,也有现代声光电闪烁变幻的,什么“凤城老银号”啊,“十六坊”啊,“刘氏姜糖”啊,“苗家蜡染”啊,“苗阿哥鱼庄”啊,“边城客栈”啊等,虽五花八门,但都隐含着凤凰古城的一个“古”字。看来这里的人是很会做生意的,一个“古”字作招牌,推销的是土特产和传统技艺。地处湘西一隅的偏僻县城,商贸繁荣,购销两旺,靠的就是这些;如果硬要拼那些洋玩意儿、高档消费品,他们能拼得过内地的大城市吗!
而我的目光,在浏览这些五光十色商品的同时,更加注意的却是店铺中的一个个年轻漂亮的营业员。因为我心中一直装着翠翠,那个纯真美丽的湘西少女。我在寻求翠翠,当年的翠翠自然早已逝去,但她的影子应该还在,湘西这一方山水一定会孕育出新的翠翠来。我想,今天的翠翠,不会再在那个渡口摆渡了,那个小河上一定架起了桥梁。她离城这么近,一定会在城里寻求一个职业的,或当一个店铺里的营业员,或在哪一个名人故居当一个讲解员。我照《边城》中描写的“两个眼睛漆黑,身材苗条,发辫极大”形象,逐个对号入座,我发现她们除了“发辫极大”这一条外,个个都像。一个个热情待人的脸上,都闪动着一双明亮漆黑的大眼睛;一个个身着裙装的腰身,都显得恰当而灵动。
我以一个顾客身份,试着接近一个卖姜糖的姑娘。我说:“你这姜糖质量怎样,一袋多少钱?”姑娘拿起一块姜糖递到我手上说:“先尝后买。”接着,她讲起了姜糖的历史、制作工艺、品种,然后说:“我们的姜糖牌子不是最亮的,可是质量是可靠的,货比三家,你尝尝就知道了。而且我们的物美价廉,一袋才八块钱,比别的牌子要便宜四块钱呢!”姑娘讲的实事求是,入情入理,我说:“要五袋。”姑娘包装好,我给了他50元,提上就走了。前面是一个蜡染铺,我正欲进去看时,听到后面一个声音:“同志,找你钱。”我回头看,是卖姜糖的那位姑娘,这时我才想起,买姜糖时因走的急慌,忘记了让她找钱。我接过钱,对着那个姑娘的背影注视良久。我想起小说《边城》中的一个镜头:“船傍岸后,妇人从身上摸出一铜子,塞到翠翠手中,翻过小山走了。翠翠忙匆匆的追上去,在山头上把钱还给那妇人。”彼时情境,与今天何其相似!啊,昔日的翠翠,虽然由农村来到城市,原本寡言的性格也变得热情大方了,可她那诚实善良的天性依然流淌在当今翠翠的血液里。
第二天,我们就来到沈从文先生的故居。一个典型的四合院,有天井、正房、厢房,陈列着大师的写真像和著作、墨宝。在一个极普通、极破旧的书桌旁,年轻的女讲解员说:一代文学大师的童年和少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这个桌子,曾与大师相伴了十六年的岁月。应该说,他创作巨著《边城》的文学底子,是在这里打下的。讲解员感情深沉,表情凝重,显然对大师充满着钦敬。我此时,又想起了翠翠,恍惚间又把翠翠同眼前的讲解员联系了起来。如果让翠翠来做沈大师故居的讲解员,那该是一件多么有意思的事啊!反过来又一想,说不定这个讲解员就是翠翠的后裔呢。我想挤过去,同她说说翠翠的事,可是参观的人太多,怎么也挤不进去,只好作罢。
出故居,走了大约20分钟光景,来到了沱江岸边。一个游艇载着我们七八个人,在清清的河水中荡漾,两岸连绵排开的古建筑尽收眼底。当然,最显眼的还是一半在陆、一半在水的吊脚楼。记得翠翠就曾经坐在这样的吊脚楼上,看二老傩送在波浪中潜泳捉鸭嬉戏。可惜这些当年演绎过一个又一个凄美、荒诞故事的吊脚楼,大多已经破败,门窗俱废,不能住人了。河边上偶尔还停靠着一两只清河捞草的小木船,还能让人回想起当年航运繁忙的景象。沈从文当年就是卷缩在这样的小木船上,周游于湘西的山水之间,过那颠簸流离生活的。
“你们看,那沿河的一条小街,该不是小翠的绒线铺所在地吧?”机敏的赵女士说。大家的眼光跟着她的手势,一起向右边看去,一排“接瓦连椽”的小房子沿河排开,和沈从文散文《老伴》中的描述颇为相似。“走,咱们看看去。”张带队发话了,我们立即弃舟登岸,踏上这条小街。可是,我们从东到西找了半天,也不见绒线铺的踪影。还是林女士眼尖,她指着西端第二家一个挂着花红柳绿衣服的门面说:“那个有点像。”
《老伴》中描述的那个“明慧温柔”的小翠,就是《边城》中翠翠的原型。我们跟着林女士来到这家小门店,可哪里有白绒线的影子,经营的全是各种颜色的披肩。老板是一位30多岁的女子,一口湘西口音。我问:“你知道小翠吗?”她笑着说:“我们这里叫小翠的人可多啦!你说的是沈从文作品里的那个小翠吧?这一年来,到这里打听小翠的人已经有好几拨了。”她一边整理刚进店的披肩,一面向我们介绍说:她听她爷爷说过,过去这里是有一个绒线铺,里面有一个女孩叫小翠,后来有一年一场匪灾过后就不知所向,店铺也毁了。我这铺子是十几年前重建的。接着,她笑着说:“我爷爷说,我长得挺像小翠的,你们看,像吗?”我们仔细打量,除了年龄大一些外,那眉眼、神情,真是有点象。
“你们看看披肩吧,质优价廉,道地土特产。”她说。于是,赵、林两位女士,开始忙着给我们挑选起披肩。也许为着对这位“小翠”的照顾吧,我们一口气买了17条,光我就买了6条。当我们离店时,我突然发现挂在高处的一条颜色极为鲜艳的披肩,提出要买。那个“小翠”立即站在一个小凳子上,去为我勾取。此时,我一眼瞥见她那“一双发光乌黑的眼珠,一条直直的鼻子,一张小口”和那柔美的身段,霎时震惊了。这不就是一个活着的“小翠”吗!“只有湘西的水土,才能养育出这样聪慧而柔美的女子啊!”我想。
第三天,旅行社的返程大巴一大早就停在旅馆的门前,导游催着我们上车。游兴未尽,我们无奈恋恋不舍地蹬车离去。大巴缓缓开动时,赵女士问我:“你的寻找翠翠之旅,是不是有了结果?”我说:“湘西之地,处处都有翠翠。虽然老的翠翠已逝,其魂魄,其姿容,已融进千千万万个新的翠翠之中了!只是由于时代的变化,新老翠翠有着完全不同的命运:过去的翠翠生活清苦,命运坎坷;当今的翠翠则幸运多了,她们可以在人民当家作主的环境中,自由地选择自己的职业,大胆地寻求自己的幸福与爱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