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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理想一代

作者: 童语2013/04/14优美散文

冬末荒凉的底色自觉地溜掉,满眼的堆绿潜漫着春天所有的清新和感动的味道。春光荏苒如梦蝶,春去繁花歇。四月,毕业告别的前奏已经响起,只有记忆是湿的。

一切已尽或是未了之事,都在此时找到归宿。原以为遥遥无期的毕业季,突然空降而来,令即将毕业的我们魂不守舍,回首发现好多人,好多事,好多话,最终都被整理打包放在一边,被贴上“来不及”的标签。各位都不再隐藏心思,赶在六月之前,尽量把这一切交代好。

难得相聚,昨天和老朋友阳天南地北的聊了一天,走走又停停。生活,工作,学习,爱情,青春里无非这几件事,却刹不住的扯了十多个小时。阳说,老友吹吹牛,谈谈心,这样挺好。

方山一角,路边休息,无意中阳提到了草原。说实话,我些许卖弄的把张承志的这部作品推荐她慢慢翻看。或许是我的言语过于苍白和无力,阳似乎兴趣不大,礼貌性说回去一定回看。晚上回来,我想还是把这部作品敲成文字保存,也许不够周详,但这就是我扑面而来的感受。

张承志与草原

两年前,第一次拜读张承志的《北方的河》文集,对我触动颇大。而后借了又还,还了又借,最终还是要把张先生的草原情结慢慢丝理,同时也把自己固有的成见和模式,一遍遍冲刷和洗礼。

一直以来都是被认为中国最难打交道的人,张承志被业内许多人看来甚至有些不近人情。另一方面,张承志独有的“理想主义气质”文风,又是被众多人争相模仿,甚至是膜拜。我在之前也写到,洪晃评价一部作品的标准,要么给予人思考,要么让人捧腹大笑。毋庸置疑,在我所看过的张的作品中,它属于前者。他期望他的读者是“为青春寻找意义的年轻人”。

王安忆回忆张承志,伤痕文学过去之后,他开始寻根。我把以前写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翻开,找到当初读张承志作品的日记。上面只有寥寥几句:张承志是个了不起的作家,他的小说劲道十足,大气沧桑、而又充满历史感,猝不及防就给了你透心的感觉。很荣幸,结识他的作品。

“文风如铁”,张承志的作品一贯的风格。大张大合的环境铺垫,大漠荒原在其笔下,铁骨中透着人的柔情。主人翁的描写,也是独树一帜。读他的作品,就似乎把生活中的某一个人、某一处景和某一段情,活生生地印在字里行间之中。不过,像我这般愚人,虽很享受,但需要很长时间来细品,嚼烂了才又开始第二遍重头再来。

我和很多人一样,没有去过蒙古大草原,依然想象着草原上处处声歌、美酒、勇士、牛羊和蒙古包,铺蓝的天空,大多棉花糖般的白云和高亢绵长的长调,这就是我能想到关于草原上的一切。

空想的理想主义要不得。这一切的美好似乎都在意淫,难怪张承志在小说的开头就写到:应当归咎于那些流传太广的牧歌吧。我常发现人们有着一种误解。他们总认为,草原只是一个罗曼蒂克的摇篮。……,看来,这些朋友很难体味那些歌子传达的一种心绪,一种作为牧人心理基本素质的心绪。

这种大草原的心绪,很难被外人理睬和抚慰。一派青草,自由广阔天地改造。而由此而变得粗犷烈性的草原大汉,只有烈性酒才能摧毁这道孤清、冷峻的防线,并释放天性中的柔软。

草原之于张承志,根茎相依。他在《黑骏马》中写道:白音宝力格陪同畜牧厅的几位专家调查的时候,专程探望父亲时,父亲却对他发了火:哼!陪专家?当翻译?牛犊子,你别以为现在就可以不挨我的鞭子。你应该滚到伯勒根河的芦苇丛里,洗掉这股大翻译、大干部的臭味再来找我。

接着,白音宝力格絮叨着:父亲,难道你认为,只有你们才对草原怀着诚挚的爱么?别忘了:经历不能替代,人人都在生活……

我相信,他对于草原的情感从这段描述中就能看得出:河湾里和湿润的草地上密密地丛生这绒花雪白的芦荻。大雁在高空鸣叫着,排着变幻不定的队列。穿行的苇墙里的骑手简直无法前进,刚刚降落的雁群叫嚷着、欢叫着,用词帮扑棱棱地拍溅着浪花,芦苇被挤得哗哗乱响。大雁们在忙着安顿一个温暖的巢,它们是不会理睬自然界中那些思虑重重的人。

黑骏马,终将跑出草原

黑骏马,蒙语译为“刚嘎·哈拉”,是蒙族里的长调古歌,也是张承志先生的一部中篇小说。讲述了一个男人离乡返乡之间的心路历程,而这其中爱情、友情悲欢离合交织开来,折射了旧观念冲撞中的自我抉择,以及作为草原理想一代的挣扎和呐喊。

初次见面,还是在十四年前。白音宝力格被父亲送到了一位奶奶家,和一个叫做索米娅的姑娘就此相识,黑黑的眼睛透着精灵的光,一闪一闪的望着白音宝力格。白音一心专研机械和兽医技术,少言寡语,喜欢思索。索米娅则在给邻居家的羊群守夜。

小时候,索米娅的一切,在白音宝力格看来都是妙不可言的:某个春季,索米娅朝我跑来。天气热了,她脱去了臃肿的皮袍子,穿着一件奶奶穿旧的的薄皮袍。也许是青春期的缘故,索米娅的声音听起来永远是甜的。“巴帕,你骑得不错。”她像以前一样,扳着我的肩头,摇着我。

接着成年的日子就这样来了,尽管没有人宣布过它的开始。一个纯净、透明的世界和一个可怕的羞耻的心在更替着。白音宝力格油然而生出难以理解的兴奋和萌动。当青春这粒种子从心田上破土而出之时,惶惑中的我们能理解它的多少含义呢。

白音宝力格真切的体会到,那个熟悉的小索米娅,小小的,胖乎乎的,如今分明是一个修长、健壮、曲线分明,在阳光下折射异彩的姑娘。对于草原上的女人呢,梦中依稀隐现出迎面而来的猛士少年,横刀立马,英气逼人。青春的朝气,就像点着火的油桶滚滚而来。奶奶对索米娅这样说道:“索米娅,唉,如果你跨过伯勒根河到了对面,我会愁死的。不如你们结成夫妻,这样,我的一个宝贝都不会失掉。”

我想,白音宝力格和索米娅被道出了心思,一定是既兴奋而又羞答答地不肯承认。

不过,终究这一切的理所当然,被白音宝力格的学习之旅耽搁了,严格来说,应该是摧毁。临走,索米娅被派去送别白音宝力格。车子迎着烈风向前行进着,也许是离别的疾苦和日日夜夜累计的炽烈情愫,俩人抱在一起,难舍难分,并且白音宝力格许诺,回来就结婚。

人这一辈子,承诺这东西,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承受得住。动力火车的《忠孝东路走九遍》歌词中最为贴切:看着一份爱有头无尾,你有什么感觉?有人走的匆忙,有人爱的心碎,谁会在意擦肩而过的心碎。我想白音宝力格最能体会这句话的意义何在。

几个月的牧业技术训练结束,白音宝力格回到伯勒根草原的时候已是五月初,草皮泛青的季节了。遇上黄毛鬼希拉,的确不是回来后的好兆头。至少,白音宝力格在一堆人兴奋的宣布不久就会和索米娅结婚后。希拉的醉熏和鄙夷,开始觉得有点恶心,而后就是有着复仇的冲动:“那可真是个漂亮的小乳牛,我希拉连带那个牛犊子也送给你。”

我想,每个剧集都有一个类似黄毛鬼的角色,猝不及防之间,就撕碎了人们幻想中罗曼蒂克的一切。生活即是如此,充满无知无畏而又无果而终的变数,我们无须自信的为未来的一切,做简单抽象的拼图。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也许应该这样。

索米娅与五个月前多了一层陌生感,总是小心地、迟疑地盯着白音宝力格。当他撞开门,看见索米娅高高隆起的肚子时,第一次他选择相信黄毛鬼希拉。原来,就在他出去接受牧业技术训练的几个月里,黄毛鬼暴力的占有了索米娅。白音宝力格也知道,周围也有许多头上有一撮黄毛的残弱的孩子,也是希拉给予的“苦果”。而更令人惊讶的是,周围的人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白音宝力格自然是难以接受,勃然大怒,可怕的痉挛阵阵袭来。猛扑过去,抓住索米娅的衣领,拼命的摇撼着她,似乎要求索米娅再一次印证已经写好的结局,甚至算是祈求,索米娅能够满腹委屈的向他倾诉。

白音宝力格发狂的吼叫,愤怒和抓狂将理性抛到九霄云外。

意外的是,她倔强的愈发沉默。“松开”。索米娅却尖叫出来,“孩子,我的孩子”。挣扎中,她狠狠地在白音宝力格的手腕上咬上一口,撞开后风一样的跑了出去。

他预料之中的惊讶,颓然而生。此时此刻,却浮现白发蓬松的奶奶神色冷峻地注视着白音宝力格:怎么了,白音宝力格,难道为了这件事也值得去杀人。知道索米娅能生养,也是件让人放心的事啊”。

第一次读到此处,我开始为奶奶的麻木不仁和自我满足,感到伤心。之前的所有冷暖人心的往事,被一句话瞬间吹破,毫无影踪。而后,我再读到此处,多了份理解:无意去要求行将就木,年近终迹的

白音宝力格一时没有缓过来,自以为奶奶至少会振臂高呼:“去吧,孩子。这样的人,不配活到明天。”除了震惊、不解,白音宝力格更多的是孤独和无助,心力交瘁的把脸深深的埋在黑骏马的鬓毛里。

也许,正如文中所说,他还不算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草原孩子。他读过书,接受过系统的科学训练,眼界和书籍的熏陶让他觉得自己与这里的确有所不同。似乎看到了自我的另一种渴望,这种渴望在召唤着他,驱使着走向更纯洁、更文明、更尊重人的美好,也更富有魅力的人生。

可这一脸窜的“文明启示录”,也只不过是白音宝力格的自我安慰罢了。他打心里眼里知道,他不能没有索米娅,她的柔情似水,几度让其沉醉。两小无猜的日子,怎能说忘就忘,索米娅就像清泉一样浸泡着白音宝力格的每一寸心田。他开始走到棚里,轻声呼唤着索米娅,希望索米娅能朝他扑来,述说着爱与哀愁。

不过,在他脑海里幻想的波澜壮阔,现实中如一潭死水,没有一丝痕迹。

当白音宝力格复仇黄毛鬼希拉,忍痛回来的时候,却发现索米娅和奶奶正在轻松的讨论中红花绒缝制的婴儿鞋。

满满的绝望和伤心,毫不留情的把白音宝力格扑倒在地,没有余力伤悲,爱情这东西就像难收的覆水。他决定离开了。多年后,农牧学院大学生白音宝力格又回到了伯勒根河岸的草原,此行唯一目的:再寻索米娅。

此时,索米娅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日夜不休似得的劳作,为了一个月四十五块的工资。在冰封千里的冬天,索米娅就是在这块石头上蹲着,用力凿开坚冰,把一桶桶水汲进水缸,运到学校。白音宝力格长时间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她过去的日子,也看清了她未来还要继续度过的生活。

他的丈夫是大车老板达瓦仓。索米娅赶在月夜给奶奶送葬的晚上,黑夜里,路不好,车坏了,抱在孩子躲在扯下苦。达瓦仓寻声而来,把索米娅母子二人送回蒙古包,而后觉得越发可怜,就这样达瓦仓又赶上车,开了张结婚证,第二次去了伯勒根河岸。

多年后的见面,索米娅对着他回忆:“白音宝力格,那时我猜不出你在哪里,我只记得马车一摇一晃地走在河水里,车轮里溅起冰凉的浪头。不过,我知道你非常讨厌我有这么一个女儿”。白音宝力格对索米娅说,其实他很喜欢其其格这个小孩……”索米娅,似乎都没有来得及换气,一口气绵绵不断的说出了埋藏多年的心事,边说边小声的抽泣。

白音宝力格想替她叉掉那些泪珠,可是不敢。我很理解,曾经一切的美好,已逝。再一步,估计克制不住的情愫也会粉身碎骨。如今,你我近在咫尺,却又似天各一方。

过了见天,白音宝力格想见也见了,索米娅的生活,不好也不是太坏。告别了达瓦仓,其其格和孩子们。索米娅陪着他,慢慢走着。当他说了一声:“再见吧,索米娅”。这时,却听她突然憾人肺腑的喊了一声:“巴帕。”接着急急地跑上几部,双手抓住马勒,几近哀求的说:“如果将来有了孩子,送过来,我养大了再还给你们!”眼睛里一下子噙满了泪水。

白音宝力格震惊的听完这段的表白,目不转睛的望着索米娅。

白音宝力格驰骋骏马,飞驰草原。那一浪浪涌来的、苍凉古朴的调子此刻也有意无意的叩击着。在长调久久不散的余音终于悄然逝尽的一刹那,滚鞍下马,悄悄的流泪。

我也跟随此情此景,在想:那个梳着羊犄角小辫和我同骑一牛的小女孩,那个紧束着腰带朝我奔来的少女,那个红霞中的姑娘,还有那个赶车人泥屋里的四个孩子的母亲,那个整天凿冰做体力活的年轻妇人,居然都是一个人。光是岁月从中作梗,难以把这一切联系起来,我想这就是命运。我是一个有点宿命的人,因此相信,不管双方如何努力,结果都是意料之外。

合上书后曾想:既能看到过去又能看到未来的索米娅该怎么办;已是大学生的白音宝力格能否容下一片空白格,放下过往,从头再来。是否真的遇上真情人,生完孩子送来草原来,让索米娅养大;其其格会不会忍受达瓦仓的谩骂,埋头读书终将走出去;黄毛鬼希拉又将因为这观天的罪孽,躺在臭水沟里,痛苦老去;甚至再想,索米娅和白音宝力格的孩子,未来能否续上上辈子的情缘。

反反复复看完几遍之后,已经不再怜伤这段情的刻骨铭心和百转千回,不再替小说的角色做一切妄想。小说的结局难以改动,而生活完全由自己做主。因此从空想的理想主义中抽离出来,踏踏实实的生活,坦然平静的接受生活赋予的一切。毕竟,死亡的终点,每个人都在倒计时。

曾经看到品特的一段文字:我们在大多数时间里都是没有表现力的,不露真情,不可信赖,难以捉摸,含糊其辞,障碍重重,扭扭咧咧。在我看来,任何人都逃不开这犹犹豫豫而又停滞不前的心结,最重要的是否能够带着最初的那份感动和理解,继续走下去。只是走的太远,不要忘记我们当初为什么要出发……

近段时间,周围的同学和老友都曾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你真的变了一点。宿舍哥们说,我变得有点贱贱的,渐渐的加入了“很黄很暴力”俱乐部;不常见面的同学偶遇说,我开始像个成熟的人了,至少外表装得蛮像。老友聚在一起说,以前觉得你像冰一样,进不去。一旦熟识,就收不回来了。

不管对我的是调侃,还是“调戏”,我都能坦然的接受。近些年来,逐渐开始平实下来,没有当初的冷对横眉,也不会再独享寂寞,既不在刻意在意所谓的面子,也不想附和着装腔作势。心结渐渐打开,人也变得稍许从容和平静,周遭的不顺和困境,也能适当的宣泄和放空。

或许,有时我们在抱怨,理想一代被现实扎破的体无完肤,控诉命运的不堪和冷酷,才发现一切都没有离开过,只是我们的心境在悄悄的变质罢了。汪涵曾经说过一句话,无论你是日渐繁华,还是即将枯萎,此时此刻就是你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