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归人
傍晚,下起了小雪。对面楼上人家的狗,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我不禁想起一首唐诗: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我的家乡属丘陵,日暮时分,至多也就是望着夕阳透过林梢渐没于高岗的那一会儿。年少时初读刘长卿此诗,应是糅进了某家中堂山水画后想象的辽远,毕竟从未出过方圆十里八村。倒是觉得雪天白屋贫很直观,村头五保户老陶家就是。在村边上,一间小屋,平日里少见人进出,屋内对村里的孩子来说,更是个黑乎乎的谜。一场大雪过后,总有人会去看看老陶咋样了,跟着去的总有孩子和狗,门外喊几声,进屋就着雪光看,几乎啥也没有。孩子唤着狗旋即出门,到雪地里耍去了。柴门是见惯的,虽不是山里,也都是柴编起来的。村里人家的羊圈、围起来的菜园,都有这样的门,开关都不是太方便,总会发出声响。看家护院的狗必定是会叫的,是责任警惕,更是欢欣迎接。归者进门,伸出手拍去积雪与疲惫,也会顺手抚摸一下狗头,给它以踏实与安定。归者何人?彼时年少,以为必是主人嘛;后听老师讲解,知未必是主人,客人亦可是归人。
随着年岁渐长,归人的身份在我的心中也在不断地丰富。其中有两幅情景是我多年以来,每每远距离听到狗叫声,就会浮现眼前的。
一则归者是我父亲。眼看着就快过年了,村里的小伙伴,个个都在说着自家爹娘给买的新衣服和新奇玩意儿,甚至过完年到谁家拜年都讲好了。我低着头,想着近两天都没见着自己爹了,便借口要下雪了跑回家问妈咋回事。妈没说清楚,也可能是我没听明白。大致是爹外出了,晚上应该会回来,按说是不会等过年当天才到家的。知道这些就够了,爹晚上回来就好,第二天年三十还有半天集,还是来得及买些想要的东西的。于是,一心一意等爹回来。天空开始飘雪,妈把准备好的柴火尽量往厨房里堆,我被安排喂鸡喂鹅,并把它们关好后又主动给羊上些干草。一切收拾停当后,天已经暗了下来,我和弟弟妹妹站在屋檐下,看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入门前透出来的光区,像是在缝棉袄时一层层地絮棉花,没多大工夫就全白了。狗从上面欢快地跑过,留下一串串"梅花".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做好了烫饭,喊我们去厨房吃。端起碗,我先问起爹咋还没回来。妈只是担心地说再不回来,一夜大雪,明天更不好回了!
晚上,刚想入睡,忽听狗在大门口叫了起来,越叫越凶,越叫越紧,突然又不叫了。随后,听到爹呵斥狗的声音,爹回来了!肩头扛着个大纸箱,上面落了一层雪。狗摇着尾巴,左右转着,不停地往爹身上扑。爹小心翼翼地让妈帮着放下箱子,顾不上半身的白雪,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箱子,让我们看看带回来的东西:是电视机,原来爹是去县城买电视机去了。后来才明白,他们是怕钱不够,又或是没货等其他原因买不到电视机,就没和我等小孩子说,以免空欢喜一场。当晚折腾了很久,雪厚了一层又一层,狗都到大门后睡去了,我们也没看到电视节目。不过,这并不影响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家开电视机就像放电影,屋里屋外都是人。邻居们渐渐地来的次数多了,狗都不怎么叫了。
另一则归者是我自己。读大学时有一年放寒假,我和老乡结伴回家。逢上刚下过大雪,车不好走,到公路旁的老乡家门口下车时,天已经黑了,老乡提出让她的家人送我回去。我想虽隔着几个村子,但比起外地,也是家门口了,没啥怕的,就坚持自己一个人走回去。穿过村子时,一家家的狗都叫了起来,一声声护家心切。好在晚上狗都关起来了,我倒也不怕被咬着。出了老乡的村子,我为了尽快赶回家,就抄近路走不经过村子的田野。狗叫声渐远,只剩深一脚浅一脚的踩雪声,以及自己的心跳声。分不清是累的,还是近乡心切,也顾不上想,左边右边都是白茫茫一片,不敢回头看,就只是趁着雪光向前,向着家的方向一路狂奔。自家的狗叫了起来,我的心终于落地了、踏实了!叫喊着,让已经躺下的爹开门放我进家去。妈不无心疼地说,你怎么一个人就回来了?几里路呢,一个丫头……
对面楼上人家的狗,还在时不时地叫着,像是在呼唤。风雪之夜,但愿主人早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