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匠张

一个村庄有手艺出众的泥瓦匠，不足为奇，为奇的是有一位手艺蹊跷的灶匠。

在乡村，灶匠属于泥瓦匠的范畴。泥瓦匠会砌墙，灶匠也能露一手；但泥瓦匠不能代替灶匠，因为并非只要是泥瓦匠就能砌好乡村灶台。也曾听闻某位泥瓦匠不服气，以自家灶台试验，结果灶台不是耗柴多，煮饭烧菜慢，就是遇有阴天烟囱往厨房里倒烟，最后甘拜下风请来灶匠张重新砌灶。

灶匠张是我们几个相邻村庄里出了名的灶匠。他个头不高，过早谢顶，因他砌灶手艺好，人们不在乎他的长相，都尊称他“灶匠张”。灶匠张不砌灶的时光，也会放鸭。几百只鸭子像他的队伍，跟随他的“小鸭溜子”（小舟）游遍村庄的每条河流。

听说灶匠张的手艺得益于一位外地人的传授，更有人添油加醋神化灶匠张的手艺得益于放鸭时仙人托梦。也有人向灶匠张求证，他呵呵一笑，不回答。有人请砌灶，他就丢下放鸭的活儿，带一把瓦刀早早来到主家。灶匠张砌灶，无需帮工，大活砌灶，小活削砖搅灰，全由他一人完成。遇到老灶翻砌，他不浪费主家一块砖，待到傍晚大功告成，炕灶敬神，主家一边生火做饭，一边夸赞灶匠张的手艺，同时递上一天的工钱。因为主家生火做饭的时间比老灶快一倍，柴火只用了老灶的一半，这是铁的事实。灶匠张面对自己的工程，也有自己的仪式：敬灶神——鱼肉豆腐千张必不可少，一挂小鞭要炸响，点烛在灶头，主家燃香，张灶匠三叩拜……仪式简单而庄重。得到主家的夸奖，灶匠张也少不了主家敬上的酒，饮个二三两，犒劳一下劳累一天的身子骨……

我曾亲眼目睹过灶匠张为我家翻新老灶的全过程。那年我家厨房里的老灶，总是感觉火候不足，尽管母亲隔三岔五刮锅灰，掏火塘，效果甚微，于是母亲跟父亲商量，老灶也有五六个年头了，定个日子请灶匠张翻新一下吧。一早，我们这帮孩子还在睡梦中，灶匠张已把我家老灶拆个七零八落，甚至连厨房屋顶上的烟囱也没放过。父亲挑回了新石灰，母亲挖回了新塘泥，灶匠张一脸黑灰削着砖，见我们揉着惺忪的睡眼前来看热闹，他孩童似的朝我们脸上涂锅灰，吓得我们一蹦三跳躲开。待到中午，老灶翻新的骨架已见雏形，大中小三只锅台依次排开，锅锅相连间还留有搪瓷缸位置，说是便于余火不浪费——热水，甚至每个盛锅的灶墙上都留有或大或小的凹槽，说是便于冬天炕鞋。

仅花点石灰钱和不多的工钱，一天时间老灶翻新成功。傍晚看到我家新烟囱冉冉升起有劲道的炊烟，我们猜到炕灶开始了，厨房里飘出了饭菜的香味和新石灰的味道，诱得我们争抢着要去厨房忙活。看着灶匠张特意在我家灶台上新贴的灶神像，更有一种对他的神秘感。孩子心中的神秘感并非来自灶匠张的手艺，而是他魔术般的翻新法，以及他亲手画的灶神像……

待我们长大，乡村灶台被现代化厨具所替代。一次偶遇灶匠张，提及我们孩提时对他的崇拜，灶匠张淡淡地答我——都是好心人照顾我家的生计，加之泥瓦匠大师傅有意照顾我砌灶的活，再说砌灶多了，熟能生巧，自然也摸出点门道。

那时，灶匠张家生活的确不易，爱人多病弱智，他一人放鸭完全应付不了爱人和三个孩子的生活，若不凭砌灶挣点外快，日子真无法维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