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棵野草都值得尊重
野草属于高等植物,生命力极其顽强。高山,平原,沟渠,石缝,盐碱地……一棵棵一片片,没有鲜花的艳丽,没有绿树的高大,春天默默地发芽,秋天悄悄地结籽,任凭霜冻雪浸,牛羊啃食,刀砍镰割,烈火焚烧,从不肯认输。一粒一粒不起眼的种子,随风飘飞,只要遇到一点土,它就可以发芽扎根,快乐地生长。
谷子地里长野草,高粱地里长野草,玉米地里长野草,豆子地里长野草。每天放了学,跟在锄地的母亲身后拔野草的时候,头顶的大太阳火辣辣的,晒得心里直发慌。满脸满身的汗水,一眼望不到头的庄稼地,拔不完的野草,两只手勒得红肿疼痛,我不停地拔草,不停地诅咒这些可恶的野草。
我的好脾气的母亲,弯着腰,不停地挥动手里的锄头。头上的汗水滴滴答答,草根被斩断的声音刺刺拉拉。她常常揪起衣角擦汗,也常常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不要诅咒这些野草,缺衣少食的年代,正是这些野草,救了姥姥一家人的命,也救了无数人的命。母亲读初中的时候,村子里闹了饥荒。放了暑假,做教师的姥爷带着母亲,星夜兼程,去人迹罕至的大洼找吃的。
他们住在简陋的地窝子里,被蚊虫叮咬的满身刺痒。每天早上从潮湿冰凉的地窝子里爬出来,姥爷和母亲就开始拼命地割糁子头,割野豆棵。穇子头和小野豆晒干后,他们就抽打碾碎,用簸箕弄干净装进口袋。
一个暑假四十天,风雨不休的姥爷和母亲推回家两车野草籽。两车野草籽换来了父女两人满身伤痕的同时,也换来了一大家人的腹中饱暖。有了这些野草籽,姥爷可以在开学后安心教学,母亲也可以安心读书上学。母亲说,从那个暑假开始,她才真正开始尊重每一棵野草,敬畏每一粒粮食。
讲到动情处的母亲,看着我似懂非懂的样子,又开始给我讲五谷杂粮的演变过程。母亲随手捡起一把野草,有狗尾草也有稗子,她告诉我,亿万年前,谷子、高粱和玉米,应该就是这个样子。那时候,它们都是野草,长在荒蛮的野地里,远古的人类在猎物稀少的情况下,才尝试着食用了这些野草的种子。在发现这些种子无毒无害,没有异味,还可以填补饥饿的肚肠后,聪明的人类开始有意识地收集种子,培育野草,前前后后经过了大约一万多年的驯化和种植,才有了今天这些来之不易的粮食作物。
看看手里的野草,想想在大洼地里割穇子头的姥爷和母亲,再想想喷香的高粱米饭和小米粥,我拔草的时候,不再是恶狠狠的表情了。和小伙伴们去野地里割猪草的时候,我也学着母亲的样子,把野草变粮食的大概过程讲给他们听。他们和我一样,也不那么讨厌野草了。我们一筐筐割回家的野草,喂猪喂羊喂兔子,它们吃得很欢,长得也很快。我们用野草野菜喂养大的猪、羊和兔子换来的钱,缴书本费,买铅笔和作业本的时候,也开始喜欢那些拔不完、割不尽的野草了。
寒冷的冬天,冰封雪舞,枯干的野草在柴灶里燃烧通红的火焰。屋子里暖烘烘的,火炕上暖烘烘的,母亲的笑容也暖烘烘的。面对着这些默默无语的野草,我常常想起母亲说的那句话,每一棵野草都值得尊重,野草于我们,是有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