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别情
无论你抽多少支烟都解不了乡愁,无论你喝多少杯酒都解不了情思。
左匹克隆片只剩最后的一片,医生叮嘱我最多一次只吃一片,我还记得,可是我毫不在乎这些的。今夜喝完药后良久依然没有半点睡意,我有些胆怯了,我神智总是这样的清醒,什么时候会突然永远的睡着不在醒来?
暗室的空气弥漫着浓浓的石灰味,刺激着我麻木的神经,我摇了摇床头早已空了的烟盒又无奈的仍在了原处,窗外的风像猖狂的亡魂一样嚎叫,冷冽的空气钻进我太阳穴的深处歇息。我捡起记忆的碎片,和海琴一起走在乡间暮色的小径里,挽着她的手,那会她还年轻还是个姑娘……
一觉醒来,又是一个见不着太阳的早上,迷迷糊糊中不想起来,知道上班已经迟了,索性找说辞就请假休息吧!翻开手机,一连好几十条来电未接的提示短信,全是父亲打来的未接,昨晚十点、十点多、十一点、十一点多、十二点、十二点多……今早七点、七点多、八点、八点多……直到现在的十点,已经好多好多父亲的未接电话了。我刚要打过去的时候父亲竟然抢先打了过来:"喂,爸,怎么了?家里有啥急事吗?"
"没有,你昨晚怎么关机一直到现在才开机?"父亲的声音依旧显得有些苍老,说完一连咳嗽了好几下,我劝不住父亲抽烟,说来是相当惭愧的。
我忙说:"没啥急事就好,昨晚睡的早,忘了充电,今早在公司充电,所以现在才开机 ."
父亲大抵刚想说话,可是又被咳嗽声给压回去了,我只有静静的听着他咳嗽了,却听见在一旁的母亲说:"先说正事,娃都过去了,不知道到了没有?"
我有些惊讶,不知道母亲说的是什么意思,刚想追问,就听见父亲说:"噢,海琴去郑州了,昨晚坐的车,不知道现在到了没有?"
"啥?海琴过来了?她过来干啥?昨晚啥时候坐的车?"我一连很失礼数的问了父亲好几个问题。
父亲一连又是好几声咳嗽才说:"好像是昨晚七点多的车吧!上次打电话来你不是说你的头疼病又犯了吗?我们都放心不下,就……"父亲还未说完的话又被他的咳嗽声打断了。
母亲抢过父亲的电话有点生气的说:"你抓紧去车站接去,昨晚打了半天电话硬是打不通。"
无论在我小的时候还是如今已经成年了,母亲的话永远是那么的有震慑力,我只有说"嗯"的份了。
母亲接着又说:"走的时候还带了两千块钱,给你看病用的,你接上海琴了抓紧给我们回个电话啊!"母亲依旧气恨恨的说我。
母亲啊母亲!我究竟是您的儿子,可她总会为了海琴而恶狠狠的教训我。我知道海琴是个很贤惠的女人,是他们眼里的乖孩子,而我只是一个不争气的儿子。这一切我都懂得,我都明白。每每一家坐在一起的时候,这一切就显得更分明了,那时候我仿佛却成了外人,这常让我觉得自己有些生分了。父亲和海琴一起计划着庄稼的问题,母亲和海琴一起系着围裙下厨,就连做小叔子的弟弟也和她这个当嫂子的打的热闹,只有我最多的时候陪父亲看电视而已……
但我依旧知道也永远知道父亲母亲是很爱我的。为了我他们太辛苦了,为了我他们受了太多的委屈,为了我不知道他们还会受多少苦……这一切的一切都放佛是我背负一生的债,让我苦不堪言,我多想放弃自己,因为我就像一个很深很深的深坑,永远都无法用父母的辛苦填满……我难过,我想放弃自己,是因为我不想让父母做这无谓的,没有回报的投资……我伤心,我想放弃自己,是因为我不想做那个家的拖累,让他们和我一样过的艰辛……我依旧记得母亲曾无数次哭着对我说:"她不知道上辈子究竟欠了我多少?"
我爱他们每一个人,只是我……
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母亲已经挂掉了电话,大抵是不想再对我多讲一句话了,可是我知道昨晚七点多从兰州发往郑州的应该是T76次车了,应该说今天早上九点四十差不多能到,现在却已经十点过一刻了,我急忙要拨通海琴的手机,谁知她却和父亲一样抢先给我打过来了:"是不是上班接电话不方便?"
"没有"我连忙回复又说:"刚爸打电话说你到郑州来了,你等十五分钟我就能到火车站,你不要……"
原本是要说你不要走远了就在出站口等我,可是海琴打断了我的话说:"你先上班,现在都十点多了,马上就下班了,你中午下班了再来接我。"
"没事,我现在就打车过来,十几分钟就能到,你稍微等一下。"
"那不行,你好好上班吧,昨晚打电话没打通,刚才想试一下结果你就接上了,你好好上班,一个多小时我还能等的住。"她笑了,我终于听见她笑了,因为我好久都没有听到她笑了。
"没事你等着,我马上就到了,我今天睡迟了就没有上班!"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却拿睡迟了找借口实在有些过分,可是我又不能不说,在海琴面前就像见了母亲一样,总是让我变的不会说谎,我只能脱口而出了。
海琴在电话那头沉思了一下说"行",然后就挂了电话,我的心突然好一阵的放松,掀开窗帘,窗外一片银白色,难得在郑州见这样的雪景,我竟然感觉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匆匆关好门窗打车直去了火车站。
白雪永远的总是那么的白,我依旧怀念那还是学生的时光,早上喝过母亲做的鸡蛋汤,我会把自己关起来站在窗前背着手尽情的享受白雪世界带给我的这份安静和幸福,那时候我还年轻,我的血液像激流一样赋予我年轻,我的心脏像大海赋予我激情,我有欲望,有冲动,有勇气,有信心,而今的我只属于这暗室的一榻硬床,像冷硬的尸体,像瘫痪的病人,一丝微弱的气丝慢慢的在身体里游走,也许很快会停止,或者也许就在明天,更或者就是现在。我也曾理会过这些,我也曾感觉年轻真好,我也曾狂想做一个安分的人,可是……
司机问我说:"师傅,把你送到哪一个出站口?"
"嗯?噢,西出站口。"我迟疑了一下,回过神来这样回答。
白雪封冻了路基,封冻了巷口,封冻了橱窗却封冻不住旅行者的脚步。
我在西出站口找见了海琴,在人流中我真想将他揽入怀中,可是我知道她一定不习惯的。我站在她面前竟说不出半句话来,接过她的包然后将她的手紧紧地握住,看着她一旺深情的眼神良久才说:"累不累?"
她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依旧深情的望着我,这是她少女时的眼神,我是不会忘记的。
"冷不冷?"我有些心疼,有些懊悔这么多年让她受太多的苦了。
她依旧没有说话,她依旧摇着头回答我,她依旧深情的望着我。
"饿不饿?"
她依旧没有说话,她依旧摇着头回答我,她依旧深情的望着我。
她的眼神让我的心竟乱的像风中的草芥,是谁让一个曾经如此快乐的女孩变成这样的?是我!那个时候我常躺在自家的果园里,在脸上扣一本书睡觉,她总在这个时候悄悄的出现,折一根小草在我的脖子上挠痒我,然后硬把我拉起来说:"地上很潮的,会潮出病来的。"唉!她总是借母亲的话来对付我。母亲说我身体不好,不让下水,她竟连我躺在树下阴凉的地方睡觉都不许,拗不过她的难缠我只有回房去睡了。那时候父亲并不同意我们的婚事,说海琴还是个孩子性格,年纪上又有些小,让她再长大些,其实我知道父亲是怕海琴不能持家。谁都有年轻的时候,而且她正是一个如花的年龄,父亲误把她的开朗活泼当成她尚不成熟了。曾经的她整天总是在我耳边吵吵嚷嚷的说个不停,呵呵!那时候的我压根不在乎这些的,说结婚就结吧,迟早是要面对的,早些结婚也算是应付过了父母。
如今的她眼睛里充满了犹豫,苦涩,艰辛和被迫,我怕直视这双眼睛。她变的沉默寡言了,整天总是埋着头只知道做事,也许她只是为了让自己疲惫好忘记一些事情,一个人承受的太多总是老的太快,她失去的不只是自己的青春、美貌,更是一个女孩在应有年龄的快乐和安逸。
我紧握着她娇嫩的手,心里的酸涩让我的眼睛禁不住的湿润了。
寒风吹过,无边无际。潇潇雪下,慢无声息。
梧桐树,三更雪,相离相聚那个更苦?
凄白的雪落在了海琴的发上、肩上和胳膊上,放佛她是一个突然从天而降的天使,又放佛是为他披上了婚纱,她会改嫁吗?我的心突然咯噔一下,眼前一黑,险些栽倒,海琴忙扶住我紧张的问:"你怎么了?"
我的喉咙里突然有好多东西想往上涌,所以我赶忙闭紧了嘴连连的摆手,小喘了口气才说:"没事没事。"
"噢,对了,家里让我拿了两千多块钱让你去医院看看!"海琴关切的一边说一边打算掏钱。
我忙按住了她的手说:"车站人多,不要拿出来。"
她微微略懂的点点头,然后又盯着我问:"好些了吗?"
我涨红了脸说:"没事没事,没事的。"
她有点小生气的说:"不要逞强,病了就该看病,要不医院都得关门了"说着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我只有笑的份了。
"先给家里打个电话"海琴说着使劲的摇了摇我的胳膊。
我这样的脑子的确不够使了,来车站之前就答应过母亲一接上海琴就立马打电话回去的,现在要不是海琴提醒,我想又要等到父亲把电话打来了。
我匆匆的掏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电话。是母亲接的电话:"喂,你把海琴接上了?"
"嗯,接上了。"
"刚接上?"
我支吾了一下终于撒了个慌说:"嗯".其实车早已经到站了,只是我早上睡迟了,开手机也迟了,所以……
"那你把手机给海琴吧!"母亲这样说我,拿我放佛是个外人了。
母亲和海琴聊了很久,我虽没有听到母亲说些什么,可从海琴的话里也大概能猜个一二来的。母亲问海琴昨晚在车上睡觉了没有、车上安全不安全、现在困不困、几点到的、这边天气是不是很冷……之后又是父亲和海琴说了好一会话,所说的内容大抵相同。海琴谎称火车晚点一个多小时了,其实我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在风中,在雪里,听他们打电话,看他们打电话,一切的一切仿佛都是我在隔窗而望,窗外的一切其实是那么的和谐,那么的充满生机和活力。而窗内的我确实那么的孤独和无助。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而我只是一个远方的亲戚吗?不是,母亲是爱我的,父亲也是爱我的,海琴也是爱我的,我呢?我茫然,我不知所措。生活总是有秘密的,一个人的秘密就是她最后的一口气……
我们回到居处的时候,我说带海琴去吃些东西再好好睡上一觉,可海琴坐在床头显得有些疲惫了,原本打算带她先吃点东西的,这样下来又怕她吃点东西睡不踏实,正在犹豫的时候海琴问我说:"房子又阴又潮,你怎么租这么个住处?"
"习惯了就好,你不要告诉爸妈就行,这点苦我还是能受的"话已出口了,我也记得,不只是父母是我最亲的人,海琴也是我最亲的人,这样说也许会让她伤心的。我懊悔不该说这样不妥的话,可懊悔又能怎么样呢,惹她伤心的次数又不是第一次,也不止一次了。习惯了就好了,可是我知道她一辈子都不会习惯这些的。
其实海琴并没有怪我说什么,我轻轻的在她身边做下来,将她揽在了怀里,这个可敬的女人,一年能有几次会和她这样轻轻的相拥?她用自己的眼泪湿了我的脸颊,我知道她哭了,可她没有哭出声来,我想替她擦干眼泪,可是她一个劲的只知道往我怀里钻,所以我只好作罢,任由她哭吧!生活带给她的艰辛太多了,她受的委屈太多了……良久,我才在她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然后问她:"你先睡会,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好不好?"
她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我,眼角还挂着好多的泪珠,像深秋的晨露晶莹剔透。
我给她脱了鞋子,去掉了她的发卡,抱起她将她放在床上,给她掩好被子,又在她的小手上吻了一下,然后也将这只小手藏在了被子里,再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才转身离去。
什么是生活?
一燃一旺一熄,生活并不像这烧旺的火,而像这烧尽了的灰……
什么是希望?
希望就像沉入海底的磐石,想捞总是捞不上来……
买了点吃的回到房里的时候海琴已经睡熟了。我不想叫醒她,她太累了太疲倦了,这么多年她难得睡的这么香的,我的眼窝里一阵阵的湿润,心口也猛然间的一阵阵刺痛。我爱她,我愿为她逝去我三分之二的生命。就像寒梅与冬雪,无论雪是多么冰冷的对她,只要能见上一眼,她总是在最冷的时候让自己开的正艳。
寒冬的夜总是来的格外的早些,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海琴还没有醒来的意思,我一直静坐在床头,有一种想紧握着她那双小手的冲动。她微微的侧了侧身子,猛然间睁开了眼睛,看了看我,又慢慢的合上了眼。我知道她就在刚转身的时候下意识的知道自己是睡在什么地方才猛然间睁开眼看我是否还在。我在,就静坐在床头,我将手伸进被子里握住了那只又小又软的小手,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也许是我握的太紧,她在无法安睡了吧,她睁开眼睛望着我,那清澈透亮的眼睛像高原上无边际的蓝天绿草一样圣美。她没有动却听她说:"我要起来。"
我将她扶起来,然后将枕头竖起来放在床头让她靠着。
"饿了吧?"说完我将她的那只小手贴在了我的脸上。
"是不是感觉还是很累?"
她点了点头,然后又钻到我怀里了,我就将她紧紧地搂住了。
一双仿佛远山里的深潭般的眸子,深情地注视着我。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人生又何尝不是这样?
既是如此,人又何必斤斤计较?又何必去争那些虚无的名利呢?
生死有命,争如何?不争又如何?
买来的饭菜早已经凉了,我给她穿好鞋子,带她出去吃了点东西,我想她一定很累了所以就直接带她回来了。
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坚强只是伪装出来的,内心的孤独是没有人理解的,也许喝醉了会惹她生气,但是这是时候我总感觉自己还活着,还有牵挂。是的,生活真的很难,很想很想放弃。能有什么办法呢,就如同午夜一只流浪狗!
回到住处,也许是她已经睡的清醒了,或许是见到她久违的丈夫有些兴奋,她彷佛一下子回到了少女时代,翻来翻去的在房间里折腾着,有时候也转过头来对我傻笑,呵呵,看到这一切,我内心总是暖暖的。
"你在电脑里找什么呢?"
"秘密",她傻笑着回答我。
她先是打开了扭曲机器的镜子中听,又翻出了我在洛阳的照片,总之一顿折腾!不管如何,只要她开心我就开心。没有办法,我也想好好的珍惜生活,可是……
"左匹克隆片",这是几个很刺眼的字,我忘记了收拾,海琴却在抽屉里翻了出来,我没有说什么。说明书上说的清楚,无论多么的劳累,午夜我总是习惯醒着,所以我也只有用这小小的药片来安慰自己久违的睡眠。
她想说什么可是终究没有说出来,好在她没有问我什么,否则我也答不上来。第二天一大早我去上班,把海琴独自留在阴暗的住处,心里总是感觉惦记着什么,那一天我没有进入状态。头疼是因为一直睡眠不好,我自己知道,没有什么可以检查的,我托同事的朋友在医院开了张假证明忽悠过去了海琴。我总是叮嘱自己早些休息,可总会被一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惊扰了休息的时间。
我没有多留她,在郑州呆了两天,我把海琴送上了回家的列车,我记得她离开我的那一刻那个神情,像残秋的露一样让人痛心。松手的那一刻就像永久的离别,如果还有下一辈子,如果还有下一辈子,如果还有下一辈子,如果还有下一辈子,如果还有下一辈子,如果还有下一辈子,如果还有下一辈子……我一定做个优秀的人,我总是这样的乱想,有吗?没有,人就一生,一生是多么的快又是多么的难熬,这一生我做错过多少事?错了还能再回头吗?还有回去的机会吗?没有,这些问题常常让我像发神经的一样嘲笑着自己。
有时候我会用一小瓶老村长灌醉自己,然后放声的哭一场,然后又想起来勤劳的父母,想起弟弟,想起海琴,如果对他们来说,我突然就像一场空虚呢?他们会是什么感受?大哭一场?狠我一辈子?还是会是个永远的牵挂?
夜空深长而悠远,星和希望是多么的渺茫,这些都常常让我望而却步,深怕一不留神掉进了万丈的深渊,也常常在惊扰中醒来,大汗淋漓的胆怯蜷缩着,听窗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