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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大伯子

作者: 杨云香2011/01/16生活随笔

咱北方乡村的女人才真叫泼辣。洗衣做饭,喂猪打柴,挑肥挖沟,不在话下。吵起架时,拳脚抡圆了,揍出死理来,稍文弱的男人都不是对手。我爱她们,吃着她们喷香的奶水,躺在那充满朝气的怀里,听她们嬉笑怒骂,壮壮地长大,脚步声里攒足了泥土的夯实劲儿。

有时,我闭上眼,像过电影似的想那些乡邻们。大勺子妈、二愣媳妇和茂和家大翠鸟都是村里出了名的女人,她们像筐子一样普通,随便站出来一个,你瞧瞧吧:黑颤颤结实的身子 ,骨节宽大,一双穿走样的趟绒布鞋,啪嗒啪嗒走起路来飞快。风风火火忙完田里的庄稼,又捣扯家里杂务,鸡鸭鹅狗大肥猪,围着她们讨生活。对面露了影,看不清面孔呢,声儿就脆脆的传过来。

我经常回到村里小住,总能听到有意思的事情,琢磨起来意味深长。前院茂和年轻的小媳妇,外号叫大翠鸟,是个大眼睛、水灵的女人。茂和是瓦匠,常年在外面干活。大翠鸟伺候地,孝敬一个腿脚不利索的婆婆,上地里干活时,一来二去,被后趟房的张英杰迷上了。那个张英杰像电线杆一样,脑袋肩膀一溜垂直的下来,魔怔似的尾随着大翠鸟,他家里老婆也不是省油的灯,哭闹喊叫都不管事。大翠鸟火了,看见张英杰一顿拳打脚踢,那男人焖杵子一般挺着。无奈,大翠鸟找了他老婆,俩人嘀嘀咕咕商量出对策。一天夜里,大翠鸟睡觉时揭开了炕沿前的土豆窖板子,还故意不拴门。那夜的月光明亮,照在大翠鸟愤恨的脸上,变得灰溜溜地躲进云层里。半夜时,窗户上闪出麻杆细的影子,磨磨蹭蹭地拽门,摸进屋了,想爬上炕,手还没够到炕沿,吧唧---惊恐地摔进土豆窖里了。大翠鸟打开灯,那男人蹦跳着要逃,哪有那美事!他媳妇领着两个民警进屋了,捉住了这个不安分的男人。村里人戏称是花男人,乡里乡亲的,流传开了,人们叫“花大伯子”。

二愣媳妇的大伯子在村里住,游手好闲,老婆不愿意跟他过,领着孩子回娘家,他也不去接,走东家串西家,专门挑逗别人家女人,好几个老娘们想收拾他。三九寒天的早晨,村里人没啥大活计,起得晚。这天,二楞媳妇冻得嘶嘶呵呵抱回了苞米杆子,准备做早饭。灶坑不好使,不着柴火,她撅起屁股对着灶坑吹,火苗呼了呼了,总也旺不起来。有人推门进屋了,她也没在意,继续吹火。谁知来人照着她屁股不轻不重地拍一下,叫着:“快做饭!”她一抬头,大伯子已经进里屋了,她腾地冲进屋,看见丈夫和孩子正亲热地跟他说话。通红着脸,压住火气,咬牙切齿。正赶上西头二柱子娶媳妇,她大伯子又去凑热闹,喝多了酒,开始撩骚了。五六个女人拉着他走进一间空屋子,大家嬉皮笑脸,闹着笑话,抹了他满脸的红色,连踢带挠,还被扒了裤子,屁股蛋上伤痕累累。后来大伯子被别的男人背回家,好几天起不来炕。二愣媳妇也有一份,可解了恨。

村里的女人们看上去大咧咧,可对待老人们绝不含糊。前几年,每家人口多,灶台上镶的都是大印锅,捞饭炖菜一锅出,孩子大人稀里呼噜地吃。那饭菜粗糙硬邦,不适合老人吃。女人们都有小锅仔,给家里的老人熬粥、煮面食、咕嘟炖。私下里念叨,谁家有老人呢,就是供养了个活菩萨,孩子大人准会旺旺兴兴的!

大勺子妈有八个女儿,多亏了她丈夫和大伯子两个男人养活。那个大伯子抗美援朝回来,脑袋里留了弹片,人变得木讷了。但能干活,就知道干活,干完活在锅台边上吃饭,不上桌子,更不会花钱,挣了钱交给弟弟养家,国家养着大伯子。大勺子妈对大伯子非常好,像对待家里老人一样照顾,衣服裤子和鞋袜准备得周全、干净。她家后院是老盛家,老夫妻俩一辈子生了五个儿子,都八十多岁了,儿子们嫌弃老人,都不愿意养老人。大队干部反复做工作,被逼得无奈时,五个儿子家轮流着养老人,老两口一家住十天,到了哪家,儿媳妇就给难看脸子,专做不好吃的饭菜,到日子赶紧撵走老人。寒冬腊月,大儿子吆五喝六地往外推着老两口,老太太体弱多病,经不起这么折腾,晕倒在雪地上。大勺子妈恰巧瞅见了,跑过去就给站在旁边的大儿子一个耳刮子,张开大嘴骂着:“畜生!畜生!”急忙搀起老人,让进自家暖和的炕上。那个大儿子觉得丢面子了,跑过来寻衅滋事,被她大伯子一顿胖揍,嗷嗷哭嚎着钻回自己家了。第一次打老百姓,她大伯子在民警同志跟前不知所措,声称违反了军纪,请求处分。人们同情地看着大勺子妈的大伯子,这么多年,他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些土房子炊烟袅袅,鸡鸣狗叫,大故事小笑话像星星一样多,可离不开过生活的正道。

我的乡村里,女人们就是一方土地。她们孕育出温暖的日子,才有那些花大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