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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失的年味

作者: cfwriting2013/02/24生活随笔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我知道你想衣锦把家还;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家里总有年夜饭……”王宝强在《人在囧途》里嘶声竭底地吼叫这首《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时,我想,所有在外乡漂泊、打拼的旅人及游子,内心深处那根敏感又脆弱的情弦一定会被触动。这根弦的另一头连系着牵挂,饱含着期盼,浸渍着博大而永恒的爱。这根弦的终点就是家,永远向旅人敞开的、心灵温暖的港湾。

每逢佳节倍思亲,尤其是春节,几千年中华民族传统延续的万家团聚的日子,更会刺激外乡人的归家之心。那充满诱惑的年味具有一股极大的震慑力与魔力,能让一切“不回家”的理由与搪塞不攻自破,好无立锥之地。哪怕身在天涯海角,哪怕活得一败涂地,都阻挡不了人们回家过年的决心与毅力。其实,不仅是“有钱没钱”,哪怕是“有事没事”,人们都要“回家过年”。

毕竟,辛苦操劳奔波了一年,那浓浓的年味能够融化生活的一切苦难与不幸。

我也是在年味的强烈吸引下,经受了一次春运的折磨与煎熬,和妻回老家过年,我想重拾那偶尔在梦里浮现的温馨年味。

儿时的记忆里年味香甜醉人。小时候,最盼望的是下雪。不是因为下雪可以堆雪人、打雪仗,而是因为下雪了,年就近了。过年,就能吃好东西、穿新衣服、

领压岁钱、放鞭炮,小年、大年放开肚子吃个够,大年三十,洗个澡,穿上新衣,从大年初一开始到处去拜年,热闹有趣的紧。尽管小孩盼过年,但大人却怕过年。过年,就得置办年货,年货需要一笔不小的开支,那时的中国尚处于改革开放初期,很多农村家庭还挣扎在温饱线上,对于尚闹饥荒的家庭,可想而知,他们对于过年除了犯愁,还很害怕。但是,中国的农民骨子里是质朴的,再穷也会准备一些必须的年货,就连穷得叮当响的杨白劳都给自己的闺女准备了一条红绸线扎头发。老家购置年货也颇有讲究,记得儿时唱过的过年歌是这么说的:“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杀猪肉,二十七杀阉鸡,二十八打糍粑,二十九剁肉糕,三十夜团圆饺。”豆腐、鸡肉、猪肉、肉糕是必备的年货,还有时间的约束,到哪天办什么年货,这是老祖宗几千年沿袭下来的习俗,照章办事,吉利!

因为那时物资匮缺,鸡肉、猪肉都只能是过年才能吃到。每次年夜饭,爸喝了两杯小酒后,都会不厌其烦地跟我重述他们小时候过年抢肉吃的趣事。那时兄弟姐妹多,一年吃不了几顿肉,做年饭时奶奶将大队分给的几两肉混藏在萝卜、白菜中,七八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像饿虎般围着桌子团团转,将碗里的菜翻来覆去,寻找肉的踪迹。一旦找到了一块肥肉,赶紧塞到嘴里,囫囵吞下,防止被其他人从口里抢了过去。找到肉的欢呼雀跃,没找到的锲而不舍,这哪里是在找肉?简直就是沙里淘金。每当回忆那些往事,爸都感概万千,叹息当时生活之艰!

而我记忆最深的则是打糍粑和做肉糕。

让我回味无穷的是糍粑的独特口味,香、糍、黏、软,口感好,有劲道。此外,我更留恋打糍粑的场面,火热而壮观。腊月二十八这天,一口硕大的糍粑缸被轮流抬到各家各户,这是一项需要集体合作才能完成的体力活。我们一群看热闹的孩子则跟着糍粑缸到每家去蹭吃的。糍粑缸放在堂屋里,心灵手巧的女主人将早已洗净蒸熟的上等糯米倒入缸中,诱人的大米香味随着一股滚气弥漫整间屋子。嘴馋的我们眼巴巴地瞅着那些糯米,不停流口水,女主人则会在糍粑开打前舀上几勺让我们先吃。之后,四五个身强力壮的男子用专用的搅棍对着糯米有规律地狠劲击打,随着糯米越打越有磁性,黏劲越足,糯米粘住了搅棍,得用很大的力才能将棍子抽出,所以越到最后越是吃力,越是吃力越得用力,这样才能保证打出来的糍粑细腻而磁软。虽是数九寒天,但是打糍粑的人已是满头大汗。他们随着“一二一”的节奏,围着糍粑缸边打边旋转,小孩则在他们之间穿梭,抓迷藏、做游戏,好不快乐。半个小时后,将打熟的糍粑合力抬起来,“啪”地一声扔在拆下来的半边木门上,用力压成规则的长条状,撒上面粉,冷却后,就切成块状的糍粑,再浸入水缸里保鲜。老家多将面条和糍粑一起煮着吃,下面条时,捞起一块,切成细条状,放在锅里煮熟,和着面条一起咀嚼,别提多来劲!

至于肉糕,则更是老家最富特色的一道招牌菜,是当地红白喜事及过年必备的一道分量极重的主菜。除了所在的城市,没有地方会做这种肉糕,因为独特,很多家庭一年才做一次,换句话,很多人一年才能尝到一次,足见其贵重。其实,肉糕也叫年糕,但绝对和别的地方的年糕不同,可以说得上是独此一家。肉糕的做法是祖传下来的,原材料是鱼肉和猪肉。买上几条两三斤重的新鲜莲子鱼,剔除鱼鳞,切掉鱼头鱼尾(这些鱼头鱼尾用油炸,也是一道美味菜),留下鱼肉最肥的鱼身,剔除鱼刺和鱼骨,刮下细嫩的鱼肉,均匀地剁碎剁细,用清水洗去腥味,盛放在盆子里。然后将刚宰的、肥瘦参半的猪肉切碎剁细,为了提高效率,一般都是用两把菜刀,两手同时开工。在屋外听到菜刀在案板上的“噼啪”声,就知道这家在剁肉糕。然后,将鱼肉和猪肉混合在一个大盆里,用清水和在一起,搅匀拌好,配上一定份额的淀粉,粘合鱼肉和猪肉,要求既不能太稀也不能太稠,再洒上一定量的食盐。最后,将其均匀地倒入蒸笼中,用温火蒸上半个小时,油而不腻的肉糕就做成了。肉糕的做法看似简单,实则和其他菜系一样,关键点在于配方,鱼肉、猪肉、淀粉的比例。这个比例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流传中早已遗失,因此很多人完全凭经验,正是因为没有统一标准,各家做出来的肉糕口味均不一样。肉糕的食用方法多样,煎、炸、煮均可,即可当菜,也可当点心,还可以当拌菜,放在火锅里,稍微煮一下,就可以当下饭菜。

和肉糕齐名的是蛋糕。但是,老家的蛋糕不是现在的生日蛋糕,其做法和肉糕差不多,只不过不需要鱼肉,仅需将瘦猪肉剁碎,用淀粉搅匀,将鸡蛋烫成薄饼状,卷上面粉和匀的猪肉,蒸熟即可食用。

直到现在,老家过年家家户户都会在家剁肉糕和蛋糕,虽然它们在市场上可以买到。市场上买的大多配料太假,而且口味和感觉也不如亲手所做。有了它们,才能说年货准备齐全了。并且,父母都会等着子女回家了才剁,看着孩子大快朵颐地吃上刚出锅的肉糕和蛋糕,才是父母最欣慰的事。

不过,遗憾地是,肉糕、蛋糕虽然对老家人是上等的美味佳肴,但是对妻这种外地人,则无福享受了,第一次品尝的她只吃了一小口,就吐了出来。她说,满嘴都是肉,太过油腻了!她居然还闻出了隐约的鱼肉腥味!看到我们大口地吃着滚烫的肉糕和蛋糕,一向吃素的她都看不下去了,躲在卫生间作呕!

也难怪,外地人就是吃不惯这种高能量的食物。几个外地的当嫂子,乃至本省外市的,刚开始都不适应,经过长时间的磨合,才逐渐开始接受并喜欢它们。

陡然换了水土,妻对老家的饮食很不习惯。除了一日三餐都是米饭外,她一针见血地指出,老家的菜有三大怪:第一,碗碗菜都是肉,猪肉、鸡肉、鱼肉、牛肉、羊肉,基本没有纯素菜,看着就反胃。她不止一次私下底问我,你们这里的人怎么这么喜欢吃肉?第二,喜欢吃热菜,不像陕西有凉菜,老家只吃热菜,而且喜欢用火炉或者酒精炉炖菜,将肉和菜炖得入口即化的地步,烫得人嘴皮都破了。第三,炒菜只用两种作料,油和盐,没有其它的调料。而且,因为油是自己种的菜籽油或者茶籽油,炒菜时放入量太多,吃起来很是油腻。

对于妻所谓的“三怪”,我只能解释为风俗。老家人过年喜欢吃肉,这是因为曾经相当长时间的贫穷与饥饿造成的恐惧根深蒂固地影响着老家人民。老家地处大别山,是全国贫困县,没有矿产和资源,没有工业支撑,也没有交通地理优势,只能靠山靠地吃饭,饥饿和贫穷曾长时间困扰着老家人。近些年,随着国家政策的好转,大批年轻劳动力从土地上解脱出来,到经济发达的地区打工谋业,才逐步地摆脱贫穷,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转起来。虽然口袋鼓了、生活富了,砖瓦房换成了楼房,自行车换成了摩托车、小轿车,黑白电视换成了液晶电视,用上了洗衣机、空调、太阳能等电器,但是过年吃肉的习俗依旧没有改变,只不过的肉的品种由单纯的猪肉扩展到其他市场上能见到的各种肉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