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爱情落花流水
鸣蝉躲在树的隐秘部位,偷窥一场爱情。村子上演的剧目,晒在春天的阳光下。水田泥味飘香,一些波圈欢乐地扩展着,许多希望在上面飞扬。就像有人不断在水田里洒下艳丽的花朵,就像零星的雨点不断敲打在犁沟和水面上。那是谁抚着琴键,乐音铺天盖地?此时,借助鸣蝉的眼睛,我们观赏到一场没有看好的爱情。
刘四的出场,让这场爱情陷入低迷和血腥,也让树上的鸣蝉心急如焚。
刘四跟在自己的母牛背后,亦步亦趋。那天上午,他和漂亮的母牛配合得天衣无缝,偌大的水田眼看就要犁完。刘四挥舞着牛鞭,显得有些傲慢地吆喝着。一些稻花在他的眼前飞扬,并听到了秋天里挞斗丰满的声音。一种欢乐在他的心间漫溢。他想赶快犁完最后的几圈。老婆手机打过来了,他要牵着母牛回家吃午饭。
风从低处以散步的速度缓缓抚过。树梢痒痒似地轻摇,而且唱起了一首舒缓的歌,而且软绵绵地像梦幻中的轻吟。停止了自己歌唱的蝉,将它褐色的鼓收藏在臂上。它贴在树丫里,眼睛眯成睡觉的姿势。但它看得十分清晰,透过树叶的缝隙,一场爱情的开始和结束,就在它的眼皮底下演绎。
或许是风的扇动,刘四家的母牛站住了。就在水田的中央,在刘四想把工作结束的那圈旋窝里。刘四又一次挥动起竹鞭,吆喝声一声比一声高。但此时的牛已经不听刘四的使唤了。牛开始歪着脖子,向草坪那边斜视。牛,刘四,犁,在水田里静止了,就像历书上的一幅春耕图,很夸张地画在春光下,画在广阔的田野上。只是母牛的尿液泉水般奔涌,哗哗地洒在水田里,一股骚味弥散开来,使这幅春耕图充满了一种动感和一种感官上的刺激。
草坪翠绿地汪在那儿。罗富贵家的公牛正在吃草。罗富贵把牛鼻绳牢牢地系在一棵栗树上,公牛围绕着他的半径吃草。公牛反反复复地绕着半径走,草地被它画了一个圆圆的圈儿。罗富贵感觉那个圈很像孙大圣用紧箍棒给猪八戒画的那个圈儿。他有几分得意,慢悠悠地走向自家的责任田,看看有没有谁家偷了他家的田水?
母牛丝毫没有工作的想法。刘四遇到了难题,站在那儿。
只有躲在树缝里的蝉清楚母牛的心事。一场爱情已经悄然开始。
世界上的许多事情,如果我们只是以人的想法去猜测,经常总会犯错。蝉在树上心急如焚,而且有几分恐惧,就是因为它看见刘四将要把一场春光里的爱情葬送。
风缓缓地吹过原野。母牛的尿骚味儿在原野上弥漫。罗富贵家栗树下的公牛因为那股味儿的撩拨,心津摇荡。它首先抬起了那颗金色的脑袋,扫视了一圈,然后扬起鼻子在空气中嗅了一会儿。这时,太阳正好照在水田里,刘四家的母牛站在水田中央,像一朵花儿一样向栗树下的草坪盛放。
公牛开始踢地了,牛角也在栗树上怦怦地摩擦。那朵花是我的。也许,那时公牛在想。栗树摇晃着,涂抹在草地上的阴影越来越浓,就像谁家的孩子在草地上泼墨。此时,公牛的叫声响起来,昂——昂——昂!起伏而连续。山,树林,飞鸟,蜻蜓,苍蝇,蝉……所有在场的观众都听见了,那是公牛恋爱之前的亢奋的声音。据说,这声音能让母牛听出俊美和健壮。
就在那时,全场傻眼了。公牛挣断了绳子,骏马般地冲向刘四家的水田。已经屏住了呼吸的蝉,看见奔跑的公牛,一时间手足无措,它张开褐色的鼓,听见“来呀”一声便戛然而止。蝉激动不已,兴奋地希望这场爱情从完美开始到完美落幕。
刘四一手抚着犁把,一手握着牛绳和鞭子。罗富贵家公牛冲过来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已经全用上去了。“骚货!操你妈!”他一边骂骂着,一边扬起竹鞭狠命地抽打公牛。然而,激情燃烧的公牛哪里顾得了刘四的骂声和鞭抽,它一脚把刘四踢翻在水田里,把犁踩在脚下,一个跨步骑上了母牛,两手紧紧地钳住母牛背……蝉将头扭开了,它欣羡不已,同时有几分担忧和害臊。此时,蜻蜓,苍蝇,飞鸟……所有在场的观众都沉默不语。
罗富贵从村子上赶到时,刘四已经从水田中站起来。刘四冲向田坎,操起一根木棍,抡向公牛的头部。也许是那一棒的重量,公牛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松开双手滚在水田里。
站在田埂上的罗富贵看见自家公牛轰然倒地,心尖上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这一刺立即变成一股怒火在身上燃烧起来。
刘四,你干嘛你,欺人哪你!罗富贵怒斥。
我欺人?你看好了,看看你家公牛,谁欺谁啊?
刘四举起木棒。怒火从公牛身上转向罗富贵。
公牛还倒在水田里,四只脚踢着空气。罗富贵心里的火烧得更旺了。罗富贵说,我家公牛起不来,我今天就取你的命!
你敢,你以为你是谁?能罩天了!刘四的木棒在空中跳舞。
罗富贵来不及绾裤管,捞起衣袖跳下了田。
蝉害怕地躲在树枝上,看见这场惊心动魄的爱情和武打,心缩成一颗针尖。蝉这时看见,刘四和罗富贵已经扭打成一团。刘四被罗富贵死死地摁倒在水田里。两个主人像两头水牛一样,全身溅满了白花花的泥水;像两只交配中的海豚一样,欢乐的浪花激动地在水田里铺天盖地。公牛缓缓地站起来,看见两个主人厮打成一团,但它无动于衷。母牛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卸下了身上的犁,逃离了那个罪恶的现场。公牛紧随其后,舔着母牛的尻子,像一对老夫妻似地走向田坎。爱情之火在田埂上继续燃烧。
看见爱情的勇敢与坚决,蝉又兴奋起来。蝉打开它的鼓,禁不住又在树上敲响:来呀来呀!谁也不知道,它在为爱情欢呼,还是在呼叫救援的人们?
一场爱情以短暂的时间匆忙地结束于田埂。对于母牛来说,一年只有一次。这些事情,对于我们人类来说,每天都可以进行。我们不能理解牛的心情,不能理解牛不可错过的时机。看见它们进行那种事时,除了好奇的孩子,我们总会臭骂:畜牲!只有树上的蝉,它理解牛。它躲在树枝上,欢乐地观看和祝福交配中的牛,还有狗,猪,羊,马和驴……
牛的爱情结束的时候,人深深地纠缠在武斗中,陷入血腥的正午。
听见蝉响亮而焦急的鼓声,人们纷纷从村子上跑来。被拖开的刘四和罗富贵,四只手和四只脚都在踢打着,四只充血的眼睛在田埂上久久地互相怒视,两张嘴巴都抬出了对方的八代祖宗,人们仿佛看见他们八代祖宗的尸骨被翻晒在春天的田野上,八代祖宗的身影缓缓地出场。一场没有平息的纷扰,潜伏于一场爱情的暗处……
接到副县长的电话,乡长立马叫来办事的人,要拿刘四开刀。刘四这个刁民,怎么能破坏一场牛的爱情?面对前来调查的干部,刘四想,罗富贵他妈的一定向他那个当副县长的表舅告状了。
一堆材料摆在乡长的办公桌上,办事的人按照乡长的暗示,在呈报意见里重惩刘四,那个破坏春天的刁民,破坏爱情的刁民,破坏和谐的刁民。
乡长正要在意见书上签字时,电话铃响了。
放下电话,乡长傻在那儿,一支笔僵直地停在空中。电话是州里那个秘书长打来的,过问了刘四和罗富贵的纠纷。乡长才想起,刘四有个在州里当秘书长的表叔。
后来,乡长叫办事的人从乡财政所支取了两千块钱。他安排两批人马分别来到刘四和罗富贵家。面对振振有词的刘四和罗富贵,那些人暗地里把两千块钱分给了刘四和罗富贵,并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这是他对你的赔偿,他都知错了,你还计较?刘四和罗富贵接过那些钱,感觉自己在这场纠纷中都是赢家。那个春天才开始平静下来。
风又一次从谷地吹过来的时候,树轻摇着唱歌。躲在树上的蝉发出一阵冷冷的笑声,它一直在那棵树的隐秘部位蔑视一场爱情落花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