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一跪祭柏叔
此刻,十一点四十分,按家乡的习俗,您已被装进暖暖的棺材了吧?还是,冰冷的身子依然,平躺在几张木板上,接受着乡邻和亲戚的跪拜与送别?我,你的一个侄儿,在不远的宁强,久久地,眼前萦绕着您死与没死的困惑,恍惚着您生前的往事历历。
外面响起了礼炮声,难道,此刻,十一点四十八分,你正在被装入棺木而被封盖!您繁乱而愈显花白的发与须,可被剃掉?你那我记忆里永远披挂在身上的破旧大氅,也被撇放一边了吧?“哐当-”几声,你的音容笑貌便永远被隔离在世界的另一端了,可有几个人在现场为你,洒下了留恋、悲伤的眼泪?您的心里?可曾还有关于妻儿的苦苦期待?
九月九日,重阳节,霜降节气,听说,您是死在了这一天,死在了半潭河村鲁庙底的土地上,听说,是锄麦的时侯突然昏厥 ,便睡在了孤零零的土地上,整整一夜,寒霜凝结在一个老人想要站起而有无力的双腿裤裤上,凝结在老人的花白头发和杂乱胡须上,也凝结在您那张想要呼喊求救而张不开的嘴唇上——-
死去的身体很快被干净得埋入泥土,死去的魂灵一天天远离了生者的记忆,可是,你,如何能如此轻率地掩平世事在你身上留下的波澜?你如何能吞咽下着老天给你独增的晚景凄凉?
小时候,偶尔听说,你是“文革”中的红人,当年的你,毛笔一挥,就判分了各家人应得的口粮的多少。你是村、乡 戏班子上的化妆绝手。也听说,你当年高中毕业报考一个美术院校你,却因色盲而被拒之门外,也听说,你是上辈人中早早从半潭河村子走出去到外面闯荡而混得风光的一个,到了汉中市,成了家,当了汉中市一个土产公司的主任。你有一笔好写,继承了你的父亲毛笔字的衣钵,经常在年节喜丧的场合里就墨画毫。你更纯熟垂青于花谢山水虫鱼的国画,小时候,经常看到你在这家哪家,被恭敬地招待着,你半蹲着,给人家的柜框上画上梅兰竹菊、山寺径水。我和另一个兄弟栋梁,多少在写字和画画方面受到了你的珍贵影响。
你是父辈中独享教育文化最多的一个,也因此,好多人的言行不会被你看得上眼,一句“那马屁------” 的汉中腔调在我的记忆中深深埋藏。渐渐苍老,你便耳聋口钝了,不大理会村人的闲片口角,只一个人戴上老花镜,看那些中共秘闻,看十大元帅的传奇,你说大队的阅览室有一些好书,可不知现如今你看去了几分之几;或扛起锄头,弓身劳作。你爱下棋,在我孩提时代,你下棋是霹雳哐当的吃子落子声,震慑了我们,逼迫出我对你棋艺的崇拜,而后来,象棋摊前,你往往成了我们晚一辈“欺压”的对象。你是在酒杯面前最随和的一个人,每逢酒席,你是必喝,大划其拳,渐渐声音衰微,字句不接,别人怜惜了,劝你不再喝,拖拖拉拉你被馋回睡下。说有一次你一喝不醒,拉进城里医院,医生说回家准备后事吧,准备好棺木的时侯,你竟然又醒了过来! 然而,这一次,你是真的去了,村子里又少了一个受苦受难的孤老头子,我回家拿出香烟,不知还能能发给几人?鲁庙底下,村办教堂的荒地里,人家发现你的时候,地上整齐的摆放着两块五一包的“延安”烟烟盒,但里面没有半根烟,还有一毛钱-------听说前两天你借了太平哥五块钱,就买了两包“延安”烟。
你毕竟在半潭河,自己家乡的土地上长眠了-------寒冬腊月,几尺黄土掩盖下,你免了冷冻 之苦。幽冥境界里,你和我的父亲,那几个这几年陆续离世的你的哥姊又可以在一起耕种叙谈,共嗅半潭河泥土的香气了。你不要苦寂寂的麻木,麻木得只剩下无欲无求的自然身躯,甚至,不曾见过一丝一滴,你流下浑浊的眼泪。即使你的心果然就是这么的甘之又干了,而我,则永远不能释怀于这人世间如此多不幸福的人生!
向东三跪,柏灵大大,永不能见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