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老去的记忆
童年时,天刚刚亮,我经常与你家乡中相见,轻轻笑声,轻轻落进风里。如今,我在你曾向往过的城市里面,有时看落日,偶尔也会想起家乡的你,想着何时又可与你并肩走在家乡的阡陌上……
——题记
记得是2005年一个冬夜,偶然在一本杂志上看到“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这句话时,脑海里反复地浮现东的面孔,也一一想起与他有关的往事。后来,心里微微感伤起来。
东是我少年时代的玩伴。东大我一岁,比我早先一年上学,当他读到四年级时挨留级,我才得以和他同班。
没跟东同班前,我和他犹如陌路,虽然两家共同生活在一个村庄,相距不足千米,但由于父母极少交往,作为孩子的我们也就没有什么交集。东家在村头,没跟东同班前,我从不去他家玩过。我认识东,其实是先认识他父亲后才认识他。
记忆中,东的父亲是个眉目慈祥的中年人,由于他个子矮小,加上善于捉蛇,所以在村里算得上是个知名人物,我是认识他后,从别人口中知道他有个儿子叫东。
跟东同班后,我没事时经常跑去他家玩,并且不客气的在他家吃了几顿饭。东的家境较差,只有一间小小的瓦房,这间瓦房听村里老一辈人讲,是东的祖父在全国解放后从一黄姓地主手中分得的。因为长年累月在房间里烧火,以致四面墙壁都被油烟熏得漆黑如墨,地面也因为没有拿碎石、水泥铺整,显得凹凸不平。整间房屋,只安装了一盏电灯,当时村里经常有人偷电用,一次村民大会上,有个村民理直气壮地说每月用电最少的家庭最有可能是偷电的,东的父亲当即跳出来讲他家每个月只用电3、4度,按那个村民话里的意思是他家偷电?结果逗得会场笑声如雷。
想必是因为家境不好的缘故,少年时代的东显得比较羞怯,每日放早学回家吃完午饭后东邀我上学校上下午课的时候,都是站在门外很远的地方大声喊我名字,不敢踏进家门半步,记得有几次母亲直接在堂屋里朝门外问道:“哪个喊我家启仕?”吓得东半天不敢出声,甚至落荒而逃。
小学校园后面是一片茂密的山林,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上小学时每天放早、晚学后,我和东经常跑进山林里面采摘野果,东由于粗心、鲁莽地钻进林荫密处采野果,经常被黄蜂蜇得鼻青脸肿,我呢?有些聪明,每次遇见林荫密处经常是先朝里面扔几块石头,直到确定里面没有蜂、蛇等物,才进去查看里面有没有可以吃的野果。
1997年7月,即香港回归祖国的时候,我和东小学毕业了。同年9月,我们怀着腼腆、兴奋的心情升上初中,我准备到乡里办的太平中学读初一时,听到东是到邻乡石别中学上初中这个消息后,心里十分失落。于是,初一的下学期,我毫不犹豫地转学到东在的石别中学,遗憾的是,当时我们二人不能同班,教室也不在同一栋教学楼。幸好宿舍相邻。
因为宿舍相邻,我和东经常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到澡堂洗澡,如果下自习后我不急着回宿舍,就会托东帮我收衣服。闷的时候,我们二人偶尔也会翻围墙,到石别街上溜达。学校每个月放一次假,让学生们回家拿生活费、米,我和东也经常是一块回家拿米、生活费。嗯……从家到学校约有二十多里,交通很不方便,我和东经常吃力地扛着三、四十斤米,深一脚浅一脚从弯弯曲曲的阡陌上走过,到离家五、六里一个叫屯蒙的集市搭车返回学校。记得回家拿米、生活费,遇到雨天,我们二人总是叫苦不迭。
现在回想起来,读初中时我、东学习并不刻苦,所谓的“北大梦”及“清华梦”对我们二人来说,通通都是狗屁,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混要一本初中毕业证……我们有这种想法,与父母其实有很大关系。记得上初二时,父亲多次在村里一些公共场合跟人说,他要养头小牛给我留着,等我初中毕业后让我用它耕田犁地。东的父亲也是这样想的。于是,我和东浑浑噩噩读完初中。
2000年6月,稻谷在田野里黄得如金的时候,我和东初中毕业了。这一年,东17岁,我16岁,初中三年生涯,我们二人烟、酒不沾。揣着红皮初中毕业证回到家里,我以为,自己从此将在曾被毛主席称为“广阔的天地”的农村劳作一生时,母亲突然叫我随便找一所学校复读一年考高中,父亲则是坚决反对,我夹在中间感到左右为难之际,50岁的母亲狠狠地对父亲说:“你试试看,你不让老四读书的话,我也不在这个家呆了!我离家出走!”父亲只好无奈的向母亲妥协,我因为厌倦了他们的争吵,9月份,怀着复杂的心情走进距离市区较近的矮山中学复读,妹妹也转学到这所学校重读初一,她转学的原因,倒也简单,用父母的话来讲,从家到矮山中学的交通方便。
复读这一年,我曾给在家务农的东写过一封长信,在信里写我加入共青团时十分想他。嗯,复读这一年,由于我比较认真学习,所以第二次中考的成绩比第一次的多了两百几十分。不过,我并没有读高中的念头,因此随便填写中考志愿。我没有读高中的念头,与父亲、姐姐的态度有很大关系,他俩当时一而再地反对我读高中,一致认为我读高中不如在家耕田种地划算。
2001年,秋天,在母亲的坚持下,我再次怀着复杂的心情到原先读过初中的石别中学读高中,当时选择石别中学,理由:学费便宜。记得高一军训刚刚结束,我便迫不及待地给东写一封长信,信里写道:“东,时隔一年,我又回到我们曾经读过初中的学校读书了,校园依旧,教学楼依旧,教室依旧,宿舍依旧,食堂依旧,老师依旧,唯独欠缺了熟悉的你,感觉有些遗憾……”信里,附寄照片一张。可能是东没有回信的想法,也可能是村里寄信不便的缘故,我将信寄出后,仿若石沉大海。
由于我读高中,致使家里缺乏劳力,光景比较难过,以致父亲和母亲吵架的恶习更加严重了,每次吵架之后,父亲对我的埋怨就会加深一分,在村里到处跟人讲我如何如何不听话,又如何如何不愿在家耕田种地……结果村里很多亲戚对我颇有微词,经常人前人后说我不懂事、好吃懒做,我虽不是特别介意这些亲戚的看法,但也觉得被人整天指指点点始终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周末学校放假我极少回家。然而,周末极少回家,虽然躲开了父母的争吵声、亲戚的指点,却也导致了对东的情况一点都不了解。
2003年,一个秋日的午后,我在食堂排队打饭的时候,东邻居家的孩子轻轻对我说:“四哥,你知道吗?东他爸昨天病死了!”这个消息,令我呆若木鸡,心神恍惚起来。当我回过神后,午饭也不吃了,直接提着空的饭盒,三步并做两步走回宿舍,扑在床上,悲伤不已。后来,本想请假回家看东,只是写好假条时,我犹豫了,心里十分害怕与东见面,于是内心经过一番苦苦挣扎之后,我撕毁假条,叫一个同学把我锁在宿舍里面……
半个月后,我有事回家一趟,母亲跟我说,东的父亲埋到地下八、九天左右,城里火葬场的工作人员开车来到东家,要东拿出一万元给他们,他们就不把东父亲的遗体拿回城里火化,结果东和他母亲一时拿不出钱,他父亲的遗体当天就被火葬场的工作人员强行拿回城里火化了……听完母亲的话,想到无论古时还是现代被人挖掘祖坟始终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我登时暴跳如累,却也更不敢跟东见面了,害怕见面时候随口说出的一、两句话,就会触及他心里的痛楚。所以,第二天早晨,天刚刚亮,我就急急返回学校,怕碰见东,不敢在家里多逗留一天。
记得从高二到高三毕业,由于怕见到东,我回家的次数更少了,即使生活费用完,也是托与我同村的同学帮拿,或者打电话叫父亲或哥哥送来学校。周末跟慧、瑞到街上吃小炒喝酒,我恍惚间经常想起东,想起和他一起走过的少年时光。于是回到学校,几次提笔给东写信,-写好,装进信封,思索半天又撕毁了,结果高中最后两年再也没有给东写过一封信。东呢?我读三年高中,他没有来学校看过我一次。
2004年9月,一个天气炎热的夜晚,想到竖日自己便要到一个陌生的城市读大专了,我决定和东见一面,于是到村里的灯光球场瞎逛,选择灯光球场,是因为直觉告诉我:东会出现在灯光球场上,后来正如我所料的一样,我确实在灯光球场上见到了东,我感觉到两年不见东变得成熟了很多,当他熟练地递烟给我时,我并不惊讶,只是笑着和他聊些旧事,不提他父亲片言只语,怕触及他的痛楚。实际上,我很想知道东后来有没有到城里拿回他父亲的骨灰,很想知道东将他父亲葬在何处。最后夜深了,我跟东说:“我明天去学校了,过年回家我再请你喝酒!”东点点头,这一年东21岁,我20岁。
回想往事,大专三年,我没有给东写过信,尽管父亲已不埋怨我读书,尽管那些曾经抱有成见的亲戚对我大为欣赏,我仍不喜欢回家,于是一年之中与东见面只是一、两次,对他的情况很不清楚。从表面上看,东的家境并没有什么明显变化,还是一间破旧的瓦房,他母亲依然体弱多病,她每回见我总是叫错名字,叫成哥哥的名字,我也不点破,只是耐心听她唠叨:“强,蛮久都不见你来我家玩了。你看,我家穷死了,现在都还住瓦房,都不知道去哪里帮东找个老婆……你看村里,像我家东这般年纪的后生都有小孩子了,东都还没有老婆……”她讲到这里,我总是笑着跟她说,东以后总会有老婆的。
“我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都安拉仁那个地方,都还没走出过河池半步。不像你,到处都可以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两句话,东笑着跟我说时,是2009年1月的一个夜晚,当时我和东在表侄家喝完酒后,两个人摇摇晃晃走到表侄家的新房外面,背靠着墙抽烟,我听了东说的话,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子,撒进风里,然后笑着跟东说:“以后我们有钱了,就坐飞机去泰国看人妖,去台湾开养猪场!”东听我说完,呵呵笑个不停……这一年,东26岁,我25岁,我们孑然一身。
当然,东也有让我无言以对的时候,27岁的他笑着跟我说:“我长这么大,还没谈过一场恋爱,没跟女孩子牵过手……现在村里像我们这般年纪的女孩子早都嫁人了,她们的孩子都已经四、五岁了……比我们小的女孩子又觉得我们老,看来我这辈子是个光棍了……”我笑了笑,不知说什么好,于是选择沉默不语。对于东这个一直坚信结婚、生儿育女才是完整人生的人,我觉得,他一定会把握好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