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丁香都落尽了吗?
那一天,当我背起行囊,义无反顾地走出家门时,是那一缕丁香花香,差一点绊住我无羁的脚步,它如妈妈的目光,缠绵、忧郁,给了我刹那的迟疑。然而,我毕竟是一个不恋家的女孩,我如一阵风般逃出那一段弯弯曲曲的陋巷,把家远远地抛在脑后,毫不踟蹰地上路了。可是,当我迎风潇洒地甩一甩长发,甩落几片零落的丁香花瓣时,我倏地感觉到,我终究逃不出丁香的氛围,正如我永远逃不出妈妈的目光。自此,家的概念,便浓缩成一缕丁香花香,在每一个更阑人静的夜晚,浓浓地重重地向我袭来。
每每独倚楼头,仰望一弯新月在异乡光秃秃的山巅徘徊,眼前总会幻化出这么一幅画面:同时这么一弯新月,挂在家门口的丁香树梢上,就如一把象牙色的梳子插在妈妈乌黑油亮的发髻上,而我,就是那个在树荫下过家家的小女孩。这幅画面就如一张尚未冲洗的底片,时时在我的记忆深处感光,每当黑压压的夜色铺天盖地向我猛扑而来时,它便成为梦的精魂,给我混沌的梦境抹上一道亮色,使我的鼻息也带上丁香浓馥的余香,我无论身在何处,都时刻感觉到有一条根把我紧紧牵系……
终于有一天,我带着满身的疲惫踏上归途。老远老远,丁香花的香气扑鼻而来,沁入心脾,我如一个贪玩忘归的孩子突然瞥见自家屋顶上袅袅的炊烟而突然感到饿意一样,迫不及待地叩响了家门。当大门“吱”地一声洞开时,我惊讶地发现,立于门内的妈妈竟如风霜剥蚀的门板一样苍老!苍老的妈妈用她依旧大且美丽的眼睛注视着她并不依旧也并不美丽的女儿,令我在一瞬间不禁悲从中来:
从走出家门的那一刻开始,我总在苦苦寻觅一方晴朗的蓝天,却总是怎么也走不出雨季;我总想独闯出一番天地,却总是跋涉在一片无垠的沼泽;我总在故作洒脱,却总是沉湎于恩恩怨怨之中;我总在追求尽善尽美的爱情,却总是连一点虚情假意也没有得到;我总想为自己开辟一片净土,最终却迷失在一片滚滚红尘之中……如今,我宛如一个丢盔弃甲的士兵战败而归,匍匐于将军的麾下,我不敢正视妈妈的目光,最后,我扑向妈妈的怀抱,试图做出一副娇娇女儿态以掩饰自己的窘迫,然而我发现,自己竟然连撒娇也显得十分的笨拙!
我无地自容,我又一次逃也似的走出家门。
我不敢想家。我只能掩起门,在潘美辰的歌声中独品一杯浓浓的茶,还有比茶更浓的乡愁,再把思念一次又一次地贴上邮票——
妈妈,丁香都落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