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

我走出楼外，来到位于这座城市中心的大街上，还没来得及放眼观赏五彩斑斓的街景，一下子就深陷在午后温煦的阳光里。

这是属于初春的一个极为平常的日子，同每一个慵懒而平常的日子没有什么两样。在以往的岁月里，我已习惯于将这些日子看作是同一个日子。有先哲说我们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但基于自我深深的体验，我还是固执于由现实所生成的信念：所有的日子不过是同一个日子。在匆匆如流的时光里，我们所守住的只有这一个日子。因为偶染风恙，前些天便在意识深处认同自己做病人，放却了一些必须承担的责任，缠绵病榻。病中几日与外界是隔绝的，诸根清净，胸中少了些浮生波澜，但止水似的心态也极易使人品出萧索枯瘦的况味。可见出尘之想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因为下午有必须要做的事，容不得推脱。中午作了短暂的休憩，起床后却再起慵懒之意，一时想起古人的句子：懒起画娥眉，弄妆梳洗迟。古人确乎生活得高逸，神韵渺渺，在慵堕里发见了审美的韵味。这是恶俗的我们所无由企及的。转而想到讲台上空洞的聒噪，那些重复单调千篇一律，那些本应明澈如水而却驳杂恍惚的眼睛们，意兴益愈阑珊。斯世何世？斯生何生？竟一时渺渺莫辨了。

卧读水浒为病中的收获， 此书儿时胡乱读过，全未曾加以品尝，至今早已模糊。长来几欲把卷重游，但惶惶之心总难为时间所羁留，诺大的梁山帝国盛不下一片骚乱的心。今卧病在床，信手抽得此书，竟如痴如醉，得其意，会其心，每每看到李逵、鲁智深们说杀人就杀人，要放火则放火，不曾有丝毫片刻的顾忌与计较，痛快淋漓，感彻肺腑。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赤色情操，其行气如空行神如虹的丈夫气概，足可愧煞小小我辈。这病中的随意阅读，不过是别路而来的感伤的旅行，携带着例定的敏感、击节和联想，以及随之而来的言不及义的游移和彷徨。

此刻，我置身在阳光里，这午后的北国的阳光，温煦、宁静、明致。一扫惯往的暧昧不清，俨然如同别一世界。我朦朦然似乎觉得被这一片光明所融化融化以至于无。市声的喧嚣听不见了，人世的班驳庸碌看不见了。只见一片光明在心里。在心里一—片—光—明。在这大光明里，我赤身行走着，一如我的灵魂在行走着。这是精神的飞翔，在天国，在净土，在我所愿在的地方。我的旅程平静了。

在这初春某个午后阳光的梦幻般的抚摸里，在我长久的失去了我的忧郁的吟唱之后，在最初的事件因其错误的美丽而遭致苦虐之后，在不再起风的时候之后，在习惯于麻木到忘我之后，在坚贞地期望刹那间的觉悟而尚未涅般之后，在远没有感受到“太阳每天都是新的”之后，在冬之后，在已经轻松地体会到我在我所永远不在的地方之后，我心有灵犀般地飞抵了岁月的深处，倾听那位无题诗人谜语般的吟唱：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走在阳光普照的大街上，我新鲜如初，凌风而行。对于这骤临的一枝潇洒，我颇起一些感动，遂有比划之意了。于是，在又一个世纪到来之前，我愿如我所愿地写下我的梦幻之言，谨以此去叩新世纪的大门——

流水为泓

万种风情

放火杀人

拖刀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