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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诉

作者: 王士钢2012/06/08心情随笔

情 诉

[中国]王士钢

——献给一个叫荣正的女性

真有些好笑,好几次都想象现在这样急切切提笔来向你诉说些什么,可笔尖离着这方白纸寸许处时,总也捺不下去。脑海里从没这么零乱过,零乱得有些空空,甚至空空的连我都怀疑是否得把字典翻开捡出些精致的字进行组合了。人说,文字比语言要理智、严谨得多。可我却不。总以为语言更为灵巧随意,文字却显得呆板、拘束。每当有个深深的感受时,我总是用语言,只不过用笔表达的形式把它原声原貌呈现在纸上,所以从不去苦思、排组。当然,有时说了上句,顿了半天才说出下句,就象见了陌生人的孩子总爱卡壳,当熟悉后,脸不红了、心平静了,又会象和一个很亲近的亲人无拘谈心那样湉湉流淌,淌的那么自然、那么漫无边际,一切随着脑子里一闪一闪地闪念信笔而出。所以笔下的一切都成了片断和不着边的零乱,而且从不设法把它联接起来,就象女孩的一束廉价珠子项链,不小心弄断了线,珠子散撒了一地,却不屑再去把它们串起来。

我想给你写些什么,写些能使你永远藏放在身上,不!能刻在心上的东西,写些能经住岁月的磨砺而不致以后哪一年突然感到好笑、无聊而象条旧抹布一样丢弃到一边的东西。写些爱的妙语之类的东西吗?你看,那样又高雅又体面,还显出哲人风度。此刻我极力搜索记忆里的那些写爱情的美诗佳句,至理名言。因为我自认为过去那岁月淡了不少,也背会了许多,可眼下却怎么一句也记不起来了。反倒是少年时和一两小姑娘偷爱(当然那只是一种令人洒笑的游戏)时她们装作大人模样的神气说出天真简单爱的表白话浮现出来。掐指算来二十余年了,虽说只是三五句,而且说的那么不艺术、不水平,却刻骨铭心地印在脑子里。每当忆现时,不禁浑身冲动的燥热,心上一阵阵如初的震颤。这不由使我想起月初到市上无聊游荡时无意发现街上卖贺年片的情景。

近些年不知崇仿外国、还是真的一夜间国人文化素质高雅起来的缘故,“忽”的全国上下时髦起了贺年片,尤这逢年过节的日子,更要摩登出个派儿不行,当然,这未必不好。“感情交流、精神享受嘛”。(不知几何时,许多粗鲁汉子,放荡小妞也学斯文张口闭口拽开这句话来,以示自己都挤进了“说精神”的那个层次上了。)而且至少经营贺年片这行当的那些摊贩子不用贴张“痛哭流涕大甩卖”就能过个肥年了。虽说现在时兴先让个别人富起来,可我却总也快活不起来,不知是我的眼冷还是小家子气太浓,此刻脑子里总闪出个冰冷冷的句子:“灾难有两种:自己的背运,别个的走运。”

你看,扯太远了,接刚才那话,我说我在街面上走,两边隔不远就是一个这样的小摊儿,围绕的人确也不少,自然青年人占多,那些个羽毛渐丰的大女孩挑些个祝、赠老师的片子,想必是送老师的。到底是女孩子,心细,他们总是细细致致看看赠语、审审画面,尤那画面要求极为严格,色彩太素、嫌俗套,太花枝招展、嫌零乱,美人头、嫌轻佻,好象要把自己溶了进去献给老师作祭品一般。终了,不是选个“大碗”,就是选个“光柱”,具体表示什么,我倒朦胧的猜测不透。恐怕这就是什么现代浪漫派吧!至于有没有避什么“嫌”的心思也就说不准了。女孩子总算挑得了,掏出钱,就在递钱那一刹那,我瞥见她脸上显出一抹不舍的痛苦表情,但只是一闪就隐了去。可不,价格是贵,一套几张纸片就六元,好家伙,二斤肉。我想,女孩儿给自己买双袜子未必会这么大方。虽说不准她为什么这样做,总觉得原由不那么高尚,我真想上去喊一句:“可怜的,你那幼稚的想法未必奏效。”唉!师生情啊,连这纯洁的东西也染上了铜臭气,贺年片早已失去了它最初面世的意义。

相比下,还是那些男孩子痛快,大大咧咧毫不顾忌的拣那些甜甜的女人倩照的片子,当然衣服越少越好,一看就知道他们并不打算赠人的,到底八十年代了。男人风格就是裸露自己率真的隐密。而过去的岁月,性爱的压抑总那么格外沉重地压向那些少男头上,使其一个个变成了无有七情六欲的中性人。殊不知,按二百年前弗洛伊德的学说讲,男孩子七八岁就会出现心理性爱,十一二就会产生性冲动。而人和社会对已成熟的男孩却谈虎色变的无情的自我作贱着自己。我想起很遥远我的那个苦涩年龄,不由嫉妒起他们现在的幸运来。

当然:我现在的年龄好象拿着一张准许证一样可以大大方方,毫不顾忌地盯看那些穿得极少的小美人了(当然是照片),却还是做不好那种自然,总觉有人睨着你暗骂一声“下流坯子”,这兴许就是悲剧的尾巴吧!不过说心里话,我确也没有那份强烈的激情和余光了,只是瞟上几眼,或理智地从摄影和美学角度去玩味一刻。虽说似乎高尚了些,我却觉得这种高尚未必是好事,好象自己人性中失落的惆怅,使我再摆不出高雅绅士的架子了。

人是个怪东西,明知世上无多日,明知人生短暂,有时思想起有种恐惧的紧迫感,可在日常里总是怀着悠悠然的心情把生命割裂成大块大块的时间大方的甩了出去,僻如此时,我面对小摊上那满目的贺年片也别无所思的悠悠自然起来了。眼前的色彩零乱、斑驳成一片,那闪光的摩拖车和只仙鹤的脖子缠绕在一块,那个金发女郎的脸和那粗陶瓷罐叠在了一起,一切都变成了好看的畸形垃圾,渐渐在这堆废墟上,我被隐隐闪烁的行行言情小诗、短句吸引住了。我心能读懂,那瞬间萌生的各人不同的爱恋、思念、失落的情诉。我好象在已逝的年华中曾出现过,就象自己丰富感情上留下了的旧照,我被感动了,身子开始燥热、鼻翼在颤动,眼眶里有种湿碌碌的东西,为了怕那东西掉出来,我急忙做了个深呼吸,从人堆中逃了出来。

我又迈着碎步闲荡在街道上,我极力控制着不去想,却又想起你来,真的,只是你,实际自从第一次平平的谈话后,我就常常想你,想得那么可怜巴巴,总也拂不去,好象咱们在出生前的那个世界上已是厮守的伴侣,又是因为出生而把过去的事情模糊了。我很是遗憾你未与我一块赏受,感动那些小诗短句,如果在那一刻这样做了。两颗同节奏跳动的心的颤波恐怕都要把“幸福”那类浅薄的词从这地球上挤了出去,这时我真有些相信近代关于电波互感的学说了。

我边走,边尽力回忆刚才看过的那些情句,想着明天,或者哪天遇上你,背给你听,让你分享我的感觉,可不管怎么用力,却又还是一句也忆不起来了。随着,我那曾激动的心也平静下来,静得懒洋洋的。我迷惑自己怎么这么健忘,那激情的感触怎么这么快就能消失,却百思不得其解。

你曾不止一次问过我对你的看法,问我爱你哪些,可我每每无所适从,回答不上来,很尴尬地嗫嚅着,用些没细考虑好,找不出准确的词等等语无伦次的话搪塞你。可是突然,在这时候,也就在我写完“搪塞你”这几个字时,脑海里忽地跳出一个答案,渐渐这个答案清晰起来了,而且那么的准确,这真是“众里寻她千百度,蓦回首,她在灯火阑珊处”。

看法:爱。哪些:全部。无须再去寻找,无须再去拣选那一部份,是全部,包括你的过去、现在、将来的一切美和丑。对!和丑。也无须去问为什么,真正的爱就是这无所适从、腼腆、回答不出来,找不到准确词,等等这迷惘的行为,这行为本身就是真爱。至于世间那些庸男俗女互相在回答这类话时,脱口而出的柔言细语,甜甜道出爱你什么什么的,那只是一种故作媚态、一种虚假的讨好,一种演技,一种偷得别人妙语珠玑的背诵,一种人人都能的背诵。背诵,就连我遇到一个可爱的女孩子而与以应酬的话、也会流利的背出些更水平的话。对你,我却怎么也不能,仿佛那样是对圣洁的神灵一种亵渎。天那!我是不是有生来第一次在真正的爱。

对于真爱的人,是无从评价的,甚至还有种害怕评价的成份,面对这些,人类所谓丰富的语言和严谨的文字才显现出了它的致命不足和局限性。我这时才明白了为什么回忆不起曾读过的情词爱语,为什么在小摊上流连并因那挚情妙语生出的情绪会一下遁去。因为那是别人的各种不同的感觉与表达方式,做为心灵丰满的我只是能够读懂、理解、甚至产生些共鸣。但却刻印不到心里变为永恒的记忆。而在你我中间有那么两句短短的话,却一下种在我心里,永也剜不了去。那是你我紧紧热烈相拥时,你语无伦次地喃喃呓语着:“你……结过婚吗?唉……你看我都成什么人了……”是嗔、是盼、是惊、是喜、是恨、是爱、是幸福、是痛苦。是,又都不是。当一种极顶的幸福同时降进两个人心里时,只意识到天地下两人的存在。这一刻的呓语虽然那么的莫明,那么的不合逻辑,可在你我之间,却胜却了外面世界上的一切情诗佳句,感到它价值的珍贵。

我把自己象囚犯一样关闭在房间里,除了象吃饭那一刻放风的时间。实际我对户外的一切山水自然,人事喧嚣已经索然无兴了,仿佛只是在等待:茫茫然地等待,即使什么也等不来,即使凭第六感觉敏感到前面的黑夜已向你我张开了血盆大口,我只是恨我自己,而对你,我是感恩的。许多年来,我在这茫茫人海中,只是孤独地走,对爱总也弄不懂,突然有一天我弄懂了,并在这同时遇到了你,你又给了我那么多(至于是什么只有我能感觉到),我感激你是无限的。

人同生活一样,无所谓好,无所谓坏,尤这两人之间,全凭自己的感觉而已,不管怎么说,我俩毕竟相爱过。即便这一切如过眼浮云,我也永生感到甜蜜。你看,我象小童儿涂鸦一般胡划了这么多,好象永远也消不尽心中的情泉,即使朝夕厮守倾诉,永生也淌不完。可“忽”的我又觉得一切又都是多余的。时下,心头突地袭来一阵恐怖:因怕你我这脆弱的情丝有一天被扯断又生出一种苦涩的眷恋,就象人必死又眷恋生那样。我怪诞地想,在今后漫长的日子里,年年用一封“活着、想你”这样的小柬来维护这一情丝。只要得知所爱的人和你在同一阳光下、大地上,活着、想着,这就足够了。即使谁先死去时,另一个会用淋漓尽致的表现把爱的蓄库破堤成天哭地恸般悲壮狂澜:我也不!不愿。唉!我不敢往下写了,怕拗不住汹涌的情海,神差鬼使的任笔下淌出些荒诞怪思,趁没搁笔,我还是了去开笔与你的诺言,与赠送你的是:

“我是只曾快活过而又临向痛楚的大苍蝇,这都因为你。”

《牛虻》书中闭卷的最后一句,多年来我一直弄不懂,而此刻我一下全明白了,并演绎成了自己的心声,我想、你不会笑的,不然,可真能伤透我的心。